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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风无言

    银穗有年迈者,不喜长生神位,自囚于山野,欲感渡恶鬼三万,以证人心。

    …………

    大夏北境有古泽名为南,传说南泽在混沌氏开天辟地时就存在了,某位大神曾被人追杀八万里,最后躲于泽中才免一死,方成上古时期两大名帝始祖之一,更有无数修士陨落于此,数不清的道祖圣人在此地孕出金莲,悟彻天道。

    历经数万年的风雨星尘洗礼,南泽早已蕴出泽灵,被世人奉为圣泽。

    是为大夏与北方守岁分隔界处。

    泽边,一位头戴暗黄斗笠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的红木鱼漂,满脸兴奋。

    只见红色的鱼漂试探性地摆动了几下,接着便骤然下沉,斗笠老人顿时神情一喜,猛地用力一提,一只酒盅大小的金色王八破水而出,被老者结结实实地甩出了岸边七八米。

    老人看着最多一两重的王八,刷地阴下了脸,气呼呼道,“这是第三次了,老夫就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鳖,也罢,既然你想走,老夫把你带走就是了!”

    上岸后不蹦也不跳的金色王八似乎听懂了老人的话,欢快地吐出了嘴里的鱼线,老者立即大呼小叫道,“你慢点,弄坏了我的线当心我炖了你!”

    从王八嘴里吐出来的线上本该挂着鱼钩的地方系着一团黑疙瘩,很容易就能看出是用黑线缠成的球,连鱼钩都没有更别说鱼饵了。

    斗笠老人瞪了一眼金色王八,心疼地收起地上的线,随后恶狠狠地将王八拎起,看都没看就丢进了鱼篓中。

    把王八扔进鱼篓后,老人眼角余光上眺,瞥了一眼北方渐渐逼过来的滚滚黑云,兀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太平盛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后又恋恋不舍了,何必呢?”

    老人哼着小曲儿收拾好渔具,又将鱼篓背上,一步踏出,整个人竟是赫然出现在了百米外的大夏边界黑铁城墙下,老人清了清嗓子,“大夏的小伙子们啊,帮我这老骨头一把啊。”

    东胜神洲大小六十四国,上千道斋庙堂,宗门学院,有一条共认的明令,也只有一条。

    非修行之人不得擅自出境,哪怕是一国之君都不例外,违令者杀无赦。

    南泽以南是世人居住的地方,以北于俗子百姓而言是地狱,于仙人修士来说则是天堂。

    斗笠老人被士兵们用绳梯拉上城墙后,北方众山上空的黑云忽然像龙卷风一般向南袭来,喘息间就黑了半边天,恍若没有半点月光的冷夜,满城的驻城兵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山风暴雨即将来临,叮嘱老人早点回家,斗笠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不急,这不是山雨,你们看银穗山那边。”

    “天这么阴怎么可能不会下雨呢,孙老您还是快回家吧,不然一会儿大娘又该来找你了。”

    负责监管驻城兵的守卫长漫不经心地顺着老人的目光朝北边看了一眼,便又把头转了过来催促孙姓斗笠老者,刹那间又突然记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再次向银穗山那边望去,“这,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境外?王洪!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那位书生外谁还闲的没事乱闯边境,我大夏军威素来严谨,也没人敢吧,不过乔兰,你这眼神这么好,当上这个守卫长花了不少银子吧?”

    孙姓斗笠老人提起那名“书生”时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又拍了叫乔兰的守卫长两下,后者有些茫然,又有些吃惊道,“咱们大夏选拔守城将难如登天,孙老您何来此言呢?”

    实际上这位胖乎乎的守卫长花了将近两千两雪花银才“垫实”了自己的位置,被老人一语中的,惊讶的很,他从孙姓老人半个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位戴着黄斗笠的老人不寻常,此时被老人这么一说,愈发肯定自己的想象了。

    “头,他们好像不是人!”

    正当胖守卫长咳嗽了两声准备大拍老人马屁时一个眼尖的城兵叫出了声,乔兰这才反应过来老者说的是什么意思,脸上一阵火辣,老者冲他眨了眨眼,一脸举世皆聪明我独傻的样子,又唱起他那不知名的小曲下城了。

    “快看那是什么!”

    “天啊,头,快看!”

    “……………”

    近千名大呼小叫的士兵的视线都投往了一个方向,银穗山南山谷入口处。

    银穗山脉为横形山脉,宛如一条蜿蜒起伏的巨龙,南脉只有一道出口,且仅容两人同时穿过,山脉内却是蕴藏有万千沟谷,仿佛画师酒后肆意临摹之作,飘逸沉稳,肃穆威严。

    南泽南边与北边俨然两座天地,一边白天,一边黑夜,昏天黑地,天空中的黑云隐隐散发着红光,尤属山谷入口处极浓,整座银穗山南脉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如果靠近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脸上全都毫无血色,没有半点生气,是为死尸。

    这些死尸一个个发疯般地往山谷出口处冲,奇怪的是他们纵使是站在距地面不足半米高的山坡上,也没有一个直接往下跳的,像一大锅待煮的羔羊,只知道往上爬。

    而在锅外,静静地立着一位白衣老者,手中一杆血龙旗红光四射,像极了凶狠贪婪的饿狼,打着万分精气神盯着锅中的美食,稍稍有一只爬了上来,饿狼上去就是一口,原本完整的羊头瞬间被咬了个稀巴烂。

    不远处还有一位青衣少年,少年望着面前众多死尸,脸上满是微笑,对着众尸点点头,低身捡起一块石头,几步冲至距自己最近的一具死尸跟前,闪电般跃起,惊雷般砸下,脑浆四溅,死尸坚硬的头颅上多出一个深坑,坑中深深埋着一块鲜红的石头。

    少年笑容不减半分,后退两步,马上便又冲下一具死尸奔去。

    正是老苦头和李安生。

    “师父,这怎么会有这么多死尸,银穗山的白头翁去哪了,不管管吗?”

    李安生抽出身转头向老者喊道,殊不知背后一女鬼骤然飘至自己身后,对准少年的后颈就是一爪。

    女鬼双爪最少数十厘米,这一爪若是被她抓到,李安生的头颅恐怕会被直接穿透,但背着黑布的少年显然还未发现身后致命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少年衣服里打盹的黑猫慵懒地睁开了眼睛,轻蔑地瞪了一眼女鬼。

    女鬼瞳孔中浮现出巨大的惊骇,就像是看到了掌管世间生死的十殿阎王,浑身剧烈颤抖,心神顷刻间吓得粉碎,刚想跪下磕头,整具尸体就砰然炸成了一团血雾。

    实力深不可测的老苦头手中血龙旗频频挥动,手忙脚乱,根本没空搭理李安生,木体境的少年却是来去自如,潇洒自在。

    原因很简单,李安生精力有限,能耐更有限,这些死尸虽然大多数为普通百姓,但却是有不少带着极强的怨念,掺杂近千修士魂魄,老苦头都需要照顾,棘手的很,少年就简单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换一个就是了。

    “此地的白头翁与他处不同,在任三百年,未灭半个魂魄,若非他今日大道路尽,也必不会求我帮他将这些死尸送到西边小黄泉,应来。”

    老苦头刚说完这些话,立即将血龙旗往地上一插,整个人浮上半空,咬破中指,指尖对准旗子,大喝道,“敕!”

    原本不过半人高的朱红黑底旗红光蓦然变强,飞速变大数十倍,血红的“杀”字竟是从旗上分离了出来,缓缓放大为一道红色虚影,迎着漫山遍野的死尸覆了上去,“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尸群中响起,浓郁的红色气浪瞬间充满了整个山间,离山谷入口处近一点的鬼魂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腥臭无比的胳膊和头颅如一场落花雨,洋洋洒洒从天上落了下来,山野上其他鬼魂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下来,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人类。

    “老老实实跟老夫去你们该去的地方,不然,别怪老夫心狠断了你们的轮回!”

    还立在半空中的老者满头白发随风飘飘扬扬,双手负后,一双鹰眼冷漠地扫视着山坡上的数万鬼魂,就像一位俯视众生的君王,至尊威严不容半点侵犯,好不霸气。

    “大家别听他的,冲出去我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冲啊!”

    尸群中一鬼满身全是肌肉,胸前插着几十根断箭,小山般魁梧,仰天大吼一声就冲向了老苦头,老者望着身形高出了自己三倍还多的死尸,神情冷漠,轻轻吐出一个字,“爆。”

    少年李安生叹口气,捂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时,老者脚下多出了一大堆碎肉,哪还有什么身壮如牛的大汉,白花花的蛆虫在肉中欢快地钻来钻去,少年强忍住胃里的翻滚,干咳两声大吼道,“来来来,列队了,两人一排,噢不对,两鬼一排,都站好。”

    数万个恶鬼,有头的没头的都齐刷刷把头转向了青衣少年郎,不足一秒就又都把头齐刷刷地转了回去,畏惧地望着老苦头,青衣少年郎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讪讪道,“天有点热哈老头。”

    “嗤。站好。”

    老苦头不屑地冷笑一声,对着山上众鬼比出两根手指,一瞬间所有死尸都动了起来,半刻不到,一条极长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山谷中。

    “你先守着这出口,我去跟这的白头翁说会话,等我回来就走。”

    就在李安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少年下意识接住,正是变为了正常大小的血龙旗,不待少年说话,老苦头右脚轻轻点地,整个人就射向了山谷东方。

    “从小就让我读圣贤书,读它们要是有用的话你怎么不读给鬼听呢!”

    李安生有些羞恼,禁不住挥了两下血龙旗,细微的龙吟声顿时从旗中传了出来,仿佛在表达着不满,众鬼听到后又是一阵颤栗。

    队伍最后,一名灰衣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少年与其他死尸不同,脸庞冷峻,漆黑虎眸,格外有神,袖中隐隐藏有一点锋芒。

    …………

    银穗山谷东,羽苇府外,白衣老者席地而坐,老者身前放着一壶老酒,一块乳白清玉,老人望着玉石,眼神空彻道,“陆言啊陆言,人这种东西,活着时尚且有好有坏,有晴有雨,死了后又怎么可能全都变成好的呢?”

    白色玉石不大,通体透澈,散发着一股清香,玉上刻有六字,“人之道,天地道。”

    署名是极小的两个小楷,陆言。

    山间清风徐徐,拂过老人白发,冰凉的很,风声轻响,不急不躁,像是在笑着回答老人。

    “人来到这世间本就是不讲理的事情,大家都是没得选择,不得不来,你又何必那么在乎好坏,人活一世,逍遥自在不好吗?”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李苦,浑浊的老眼竟是有两行清泪流下。

    老人李苦伸手拭泪,白袍湿了大片,隐约中,老人好像又听到了儿时在河边挚友稚嫩的声音,“阿苦,你说人生天地间,到底从哪儿来啊?我们死了后,到底又会到哪儿去啊?”

    “人生天地间,人来,人死天地间,无言。”

    老人泣不成声。

    宽广山间,唯有清风入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