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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导游

    “何必三山待鸾鹤,年年此地是瀛洲。

    长安,就在前面了。”

    负责招待学子游览长安的灰衣小厮,挺胸带头、一脸骄傲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洢州、宣州、襄州等数个州府的学子。

    宋绍元、翟逸明等人抬头仰望着前方那仿佛高耸入云的厚重城墙,由衷地发出赞叹、

    “各位士子请跟我来,我们现在的地点,是长安南面的明德门。”

    名为乌十七的灰衣小厮,如同李昂异世界记忆中的导游一般,微笑着带领各州府学子来到大陆,站在通往城楼门的排队队伍中。

    长安人口可达三百万之巨,每天有大量的使者、官员、商人、农民、劳工需要进出城市,

    现在才刚刚辰初(早上七点),各个城楼门的道路上就排成了一条条长龙,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排队队伍还在不断变长。

    “长安城整体形状是个方形,东南西北四边,各开着三座城门。北边是光华门、景耀门、芳林门。东边是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西边是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南边是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

    共十二个城门连通的六条大街,是长安城最主要的交通干线。

    永昌年间的时候,圣后打算再在城墙上多开几道城门,以缓解每天进出长安的运输压力,不过这个决议被三省驳回去了,理由是学宫优化了进城手续,不用在像以前一样,要上百兵卒轮流驻守城门口,仔细拆开每一个进城人的包裹...”

    伴随着乌十七的导游讲解,排队队伍的前进速度逐渐加快,

    很快李昂就看见在明德门下,坐在护栏后方披坚执锐的兵卒,以及他们所牵着的猎犬。

    要进城者,不管是使者、官员,还是商人、农民,都需要走到兵卒身前,由猎犬仔细嗅探他们身上的衣物和行囊,

    如果猎犬不发出任何叫声,就能迅速通行,

    而如果猎犬发出吠叫,那么兵卒就会将其拦下,拆开包裹仔细检查。

    “那些猎犬都是镇抚司钟家饲养的。”

    乌十七笑呵呵地说道:“他们家在前隋时期就出过一任学宫山长,此后一直为皇室和学宫饲养各个品种的猎犬。

    从巴掌大小、宛如茶壶的巴儿狗,

    到一人多高、能生撕虎豹的寻血獒犬,

    连镇抚司和各地衙门用来追踪盗匪的细犬,也是他们用特殊方法饲养出来的。

    每一只由钟家培育出来的猎犬,都有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犬的血统和所接受过的各项培训流程。

    比如追踪野兽、长途跋涉,

    或者听懂指令,引导盲人外出,

    又或者嗅探气味,帮镇抚司抓坏人,帮女主人抓丈夫的情妇。”

    乌十七俏皮地撇了撇嘴,笑道:“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豪商,被拂林狗从平康坊里追着赶出来呢。”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在场士子都有所耳闻,纷纷发出“我懂我懂”的笑声,

    人群中的女学子们,也个个眼眸放光,看样子是想去养一只万能的猎犬,来鉴别渣男,暴打小三。

    “不过,天下养狗的商号虽多,却只有钟家最为优秀。没有钟家盖章的户籍册子,狗就只是狗而已,不能算作猎犬。

    而每一只钟家所出的猎犬,价格都在千贯以上,

    能长距离嗅探气味进行追踪的,更是非卖品,寻常门路无法买到。”

    乌十七笑着补充道:“当然,各位都是士子菁英,一定能考进学宫,到时候和钟家子弟就是同学关系,讨要一只猎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千贯...”

    人群中的李昂啧了一声,他现在的全部家当才四百九十贯,连半价的钟家猎犬都买不起。

    “一千贯,都能在洢州买十间普通点的房子了。”

    一旁的柴翠翘也惊愕咋舌道:“这能买多少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巨胜奴、贵妃红、婆罗门轻高面、御黄王母饭、长生粥、生进鸭花汤饼...”

    “你搁这报菜名呢?”

    李昂翻了个白眼,“早饭没吃饱啊。”

    “早饭吃完了,这不就得吃午饭了么?”

    柴翠翘严肃认真道:“我已经半个时辰没吃饭了。”

    “乌十七,今天这么早啊?”

    镇守明德门的兵卒认识乌十七,笑呵呵地开口询问道:“带学宫考生游长安来了?”

    “是啊。”

    乌十七拘谨地拱手笑了笑,侧过身来,让宋绍元等各州学子走上前去,拿出过所(相当于通行证)等纸质文件,验明身份。

    “嗯?”

    李昂稍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梢,乌十七刚才拱手的时候,袖口下方的手臂皮肤像是有一片青色纹身。

    帮派中人?

    虽然直接派来导游的,不是学宫,而是太常寺下面一个协助学宫招生的部门,不过派个帮派人员过来...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嘛。

    李昂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想太久,跟着宋绍元等人走上前去。

    就像异世界里的交通站安全检查环节一样,众人提前解下了随身携带的铁器,特别是佩剑、匕首,依次通过猎犬嗅探。

    到李昂时,那只黑橘相间的猎犬蹲在地上,犹豫片刻,还是朝着李昂腰侧的药箱叫了一声。

    “嗯?”

    城门兵卒望了过来,“小郎君,你这箱子里...”

    “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李昂打开药箱,展示里面的手术刀具,“在下是个大夫,箱子里这些是我的医疗用具。”

    “小刀,银针,还有银线?”

    一个士兵好奇地从药箱里拿起了怪模怪样的银质助产钳,“这个又是什么?”

    “别乱动。”

    领头的军士皱眉呵斥了手下一句,“不是钢铁甲胄、弓弩部件或者烟花爆竹燃料等违禁品的,就可以放行。后面的队伍还等着呢。”

    “是,校尉!”

    年轻士兵吓得一激灵,连忙将助产钳小心翼翼地放回药箱,后退半步让李昂和柴翠翘通过。

    还挺严格。

    李昂和柴翠翘迈步走过城门,在经过城门的一瞬间,隐隐有种雨水淋过浑身的错觉。

    “嗯?”

    李昂抬头望向城洞上方,只看见黑压压的厚重砖石。

    长安的城防体系,似乎并不是只有守城士兵和镇抚司猎犬....

    “千百家如围棋盘,十二街似种菜洼...”

    在乌十七的讲解声中,众学子们正式踏入了天下第一雄城。

    长安城就像一座巨大无比的棋盘,南北、东西一条条笔直而宽广的街道,将城市划分为上百块长方形区域,

    每个区域都围着围墙,里面是房屋建筑物,从而形成一个独立的居住社区,也就是“一百零八坊”的“坊”。

    站在明德门入口处,左手边是永阳坊、昭行坊、大安坊,正前方最远处就是皇城的朱雀门,而右手边则是通济坊与曲池坊。

    “曲池坊的再右边,就是长安两大游览区域之一的曲江池了。”

    乌十七走在队伍最前边介绍道:“每逢春秋风和日丽的时节,城内居民争游曲江池,所谓‘彩幄翠帱,匝于堤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

    士家大族偕同家眷出游,在游玩时,也会注意过往的优秀少年,为待字闺中的女儿寻觅对象。

    斜阳怪得长安动,陌上分飞万马蹄...”

    乌十七口齿伶俐,吐字清晰,这段话明显已经对每年各路学子念过了很多遍。

    在他的带领下,洢州、宣州、襄州等州府的学子,先去曲江池边逛了一圈,然后绕青龙坊,向北而行。

    沿途众人见到了大量不同肤色、瞳色的胡人,以及风格截然不同的寺庙。

    佛寺、袄祠、道观、波斯寺等寺庙,和谐无比地共处于一座坊市之中,不断有颂唱声、祷告声传出,还有浓郁的熏香气息。

    不管是乌十七还是各地州府的学子,对此都见怪不怪,位于西荆西北太皞山的昊天道门,是天下各国共同信仰的宗教,

    但在昊天道门之下,仍允许各教派发展——只要他们遵从昊天教义,认同昊天主宰天地万物,认可各教派的圣贤只是昊天派往人间的使者。

    昊天不是拥有独立意志的某个人或者某个神,

    昊天主宰一切,掌握一切,凡人无法理解也永远不可能理解,只需要去信仰,感激昊天带来的一切。

    这几乎是所有虞人,乃至天下人的共识,数千年以来都是如此,逐渐也就没人再问这其中的原因。

    正是在这种条件约束下,佛寺、袄祠、波斯寺等寺庙才能和谐共处——至少在表面上和谐共处。

    那些教徒出门打水时,见到了都会微笑着相互问候,你合掌我作揖,

    但一转过脸来就面无表情,默默加快脚步。

    乌十七领着好奇的众人,越过了靖恭坊的袄祠,来到了东市。

    这里是全长安乃至全天下最大的集中市场,数不清的店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商品,天南地北不同口音的高声叫卖,摩肩接踵的人群。

    “各位学子站得稍微靠拢一些,虽然长安治安良好,但东市胡人众多,难免鱼龙混杂,要是东西被人顺走就不好了。”

    乌十七带着隔周学子们,在东市边缘一转而过,没有正式走进去,让不少学子们颇为失望。

    他们倒不是因为没见到那些种类繁多的奢侈品,或者各色美食而失望,

    而是因为错过了在酒肆门口捧着酒的胡姬。

    那些金发碧眼高鼻梁的胡人女子,穿着优雅服饰,用正宗的长安口音,捧着酒招揽顾客,引得学子们频频侧目。

    “为底胡姬酒,长来白鼻騧,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乌十七笑道:“这些胡人开的酒肆,主卖葡萄酒,本朝诗仙、剑仙李太白就最喜欢厮混其中。”

    “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宋绍元不暇思索,念出了李太白的《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

    “正是,士子高才。”

    乌十七稍显惊讶地点了点头,介绍道:“不过,长安有着出入酒肆、需给小费的世风,面对胡姬的时候,给的小费往往会更多一些——不能让人看轻嘛。

    因此,只有贵族少年才会不断光顾胡姬招手侍酒的酒肆。”

    “她们也是群可怜人。”

    和心驰神往的士子们不同,站在女学子中间的纪玲琅眉头微皱,叹息道:“要远赴异国他乡,在酒肆强欢作笑。”

    “谁不是呢...”

    乌十七眼眸中的落寞一闪即逝,眨眼间就恢复了专业导游的姿态,笑着说道:“各位请跟我来,东市西边就是平康坊了...”

    士子们眼眸一亮,在女同学的鄙夷目光中默默加快脚步,纪玲琅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同乡学子们的诚实而无奈。

    她转过视线,却看见李昂和柴翠翘走在人群最后方,没看向平康坊,而是站在一座建筑物前张望。

    洢州人总算还有个靠谱的。

    纪玲琅笑着问道:“日升,你在看什么?”

    “啊?”

    李昂转过头来,随意回答道:“我在看这里面的病坊。”

    病坊,或者说悲田病坊,是这个时代最接近于医院这一概念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