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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羊嗣

    羊嗣,传奇神将羊湖之子,早年随父亲在金土南戍边,之后作为主力参与了讨伐南国的战争,正道二年七月领兵攻取虔桓,正道三年四月于嘉胥重创南国名将孙重威,又于该年的十一月大破怀浚,并在正道四年元月于大壅城下与南国主将孙普大战,为汤军最终攻取南国都城大壅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四年的南方征战立下的赫赫战功,让羊嗣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跃成为与白猷、文卿、赵无疾、甘登齐名的新生代名将之一,时人多言其有乃父羊湖之风,真可谓老子英雄儿好汉。

    而离开了战场后,羊嗣私底下却是个低调得甚至有些腼腆的男人,他的话不多,脸上总挂着恰如其分的温和神情,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鱼养王八。除了神将羊湖之子,除了新生代名将之一,羊嗣还有另一个惊世骇俗的身份——当朝大将军的女婿,而且是唯一的女婿。集最顶尖的血脉、的荣耀、裙带系于一身,说羊嗣是天之骄子也全不过分,这与他那沉闷低调的性格比起来就显得格格不入。

    没了仗打,朝廷也再没给他安排其他事务,羊嗣便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终日深入简出,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资深宅男。可以说,羊嗣和师逊是世家大族子弟的两个极端,一个务实且低调;一个则颓废且风流,所以这两人虽然年纪相仿,可从来就没法玩到一起,只是互相对彼此有些尚还不差的印象罢了。

    羊嗣热爱王八,并且热衷于跟王八尬聊,在王八始终学不会人话的情况下,他恨不得自己下水学一学王八话。这真的是个无聊到有些心理变态的男人,他能够对一只王八吧啦吧啦讲个大半个下午而不醒悟自己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跟王八形成有效交流,至今这都是国膺城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此时的羊嗣呆愣地坐在鱼池旁边,你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灵魂已经出窍,因为此时的他距离睡觉就只差一个闭眼的动作。他在等人,等三个脏得跟鬼一样的家伙变回人的模样,处理沉积多年的污垢与邋遢势必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三个人前后竟花了快两个时辰才梳洗更衣完毕。

    “姐夫!”

    洗干净后的穆怀阳,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却是轻盈,他最起码减重了好多斤,搓掉了污泥仿佛脱去了黑甲,原来他已经负重跑了那么多年,难怪天生神力。污垢也改变了穆怀阳的肤色,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自己的肤色原来是那么白皙,最后他恍然大悟:他皮肤的黑其实并非是晒黑,而是污黑。穆怀阳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终于可以被看清,这让那张脸的特殊更加显而易见,说来也奇怪,同样是鼻子,同样是眼睛,同样是嘴巴,凑别人脸上就是大众脸,偏偏凑到穆怀阳脸盘上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羊嗣适时地从神魂出鞘中醒来,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神清气爽的小帅哥,只是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说道:”小兔崽子,多少年没见了,长了这么个好模样了!”

    “我也好久没洗澡了,呼!一身轻松!”

    “怎么样?衣服还合身吗?”

    “还行,有点挤就是了。”

    “这已经是最大的了,回头我再让人找裁缝去专门给你做一件。”

    “对了,姐夫,我得跟你介绍介绍我的两个弟兄。”

    江十一与陈泌也已经出来了,梳洗后的两人也像脱胎换骨一样,完全变了个面貌,他们不可思议地望着彼此,自从太阳台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这么干净过了。穆怀阳指了指江十一,介绍道:

    “这位是,江十一,以前跟叛军打过仗,去牧天的时候认识的,就跟我和磐叔一起了。”

    江十一作了个揖,接过穆怀阳的话,自我介绍道:“久闻羊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足慰此生。”江十一此语并非夸张或者客套,拜穆怀阳所赐,他这样的蝼蚁般的小人物,能够见上羊嗣这种当世名将一面都属三生有幸,本就就难能可贵的高攀,更何况还能像现在这样站着跟他讲话。

    而羊嗣倒把江十一的话当成了客套与谄媚,于是他也只是很麻木地点了点头,这并非由于高傲,而是过于悬殊的身份差距让他们无法有太多交流,仅有的几个来回也全是赖于穆怀阳的面子。

    “这位是陈泌。”

    被点到名的陈泌憨憨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全程却是紧闭着嘴巴,意图既拒绝出声而又不让羊嗣认为自己是个哑巴。羊嗣反倒打量了陈泌一番,随口抛了句:

    “这身板不错。”

    被夸奖的陈泌点了点头,然后又憨憨地笑了笑,仍旧是全程紧闭着嘴巴,看上去像极了个大傻子。羊嗣大概也就当陈泌是个傻大个了,便也没有再多去搭理,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穆怀阳身上,用手指碰了碰穆怀疑下颔那稀疏的胡须,说道:

    “长胡子了啊,可要长好一点,别像我的这样小气,要像我爹或者你爹那样。”

    “那就得看我娘给不给我长了是吧!”

    “昂。”羊嗣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句,“说的也是。”可穆怀阳却不依不饶,他追问道:

    “姐夫你见过我娘吗?她是哪里人呀?长什么样子的呀?”

    “不知道,我没见过。”

    “我也一直问磐叔,他都不跟我讲,他什么都不跟我讲,我娘的是有什么不能跟我讲的嘛。”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她还活着吗?这回我要不要问问我老爹呢?他会不会告诉我?”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我姐呢?我姐哪儿去了?说不定我姐就知道,回头我得问问她。”

    “昂......”

    “姐夫你发什么呆?”

    “昂!”

    羊嗣犹梦初醒,他突然像个醉汉,陷入了片刻的恍惚,然后他朝穆怀阳用力笑了笑,说道:

    “我带你先去见一见你爹,你老爹他最近身体欠佳,脾气也不好,见了面你可不要再闯祸了。”

    “知道了。”

    “还有,回来后你要跟我去师逊那里登门道歉,我准备一些宝物,你带上。你该庆幸你打的是师东家,要是换做别人,哪有这种容人的心胸,你在国膺可不比在牧天,这里容不得你那么放肆。”

    “知道了知道了,谁叫他耻笑我爹娘的。”

    “你那扮相,也怪不得他认不出你的身份。还有啊,怀阳。在国膺城里,你还是不要乱跑,没事多来这里找我,外面多口舌。”

    “唉我知道啦,不就是因为我是私生子嘛,反正我爹现在也就我这么个儿子了,是不是私生子也不重要了。”

    “怀阳啊,你听话,其他的事你可以胡闹,就这件事,你答应我。”

    “知道。”

    羊嗣在府上找了两间客房安顿好了江十一和陈泌,便带着穆怀阳去了,两人来到了羊嗣养鱼的池塘边上坐着,像羊嗣那样神魂出鞘着,犹梦初醒着。他们确实是需要捋一捋当下的情形,毕竟这是至今为止他们受到的最好的待遇,在太阳台上那纯属自给自足。

    看看这里,庄园、假山、豪宅、金鱼、大王八,哪个不是以前在梦里才能见得到的景物?更何况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国膺城,能够在都城拥有这么大一块地方,本就是权势的最好证明。

    “陈泌啊,咱们这次,是不是要走运啦?”

    江十一看了看周身的一切美好,还有自己身上穿的这身价格不菲的衣服,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像今天这么体面,做梦都梦不到,因为从小就没这概念。

    陈泌的眼睛里也是泛着笑意细细打量着身下的衣物,他从没见过这种丝滑的布料,像个终极自恋狂那样摸索着自己的身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此时的陈泌看上去就是个贵公子,扔大街上走一圈估计能引来三五个媒婆前来登门拜访。

    “谁能想到,怀阳他,真是当朝大将军的儿子。刚刚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羊嗣羊将军啊,陈泌你听说过没有?”

    陈泌摇了摇头。

    “这都不知道,那羊湖总知道吧,你别跟我说羊湖你都不认识。”

    陈泌点点头。

    “刚刚那位就是羊湖的儿子。”

    “啊......真的?”

    陈泌没忍住发出声来,幸好旁边并没有人听到他那特殊的声音,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江十一。

    “羊湖的儿子,穆昭的女婿,嘶——”江十一抖了一个激灵,翻了个白眼,作昏厥状,感叹道:“这人命也太好了吧,这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啧啧啧啧......”

    江十一开始嗅到了贵气的味道,他有预感这会是他此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至此,江十一才有幸能把一只脚踏进上层社会的边缘,并进一步在混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江十一和陈泌对视着,默契地点头微笑着,最后在同一瞬间伸出手掌“啪”一声十分默契地拍在一起,这一起出生入死的两人一向互通心意,勿须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