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三年,十二月,猪尾踵。
冬日里的行军难度超乎想象,尤其对于一支由近半的新兵蛋子,以及过半的准新兵蛋子组建而成的军队来说。并且这个过程伴随着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每日冻死、病死和逃散的士兵不在少数,诸如野兽袭击与摔死摔伤之类的小概率事件在日积月累下实际竟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从籍壅到高夷所耗的时间超过了预估,原计划一个月的时间到达,可实际上一个月后大军只走过了超过一半的行程,来到了栎岭山脉西南角的一处险要的山地,名叫猪尾踵。
枯燥而艰苦的行军很考验意志力,若不是江十一已经成了军中的特权阶级,恐怕他也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非战斗性减员名单中的一员,而且成为逃兵的概率极大。
在这枯燥的一个月内,几乎是隔三差五就会有各方传来的各种消息以供排遣。
南方的战争,鹰扬将军羊嗣大破怀浚,斩怀浚,直取吴国都城大壅。
北方的大饥荒已经接近尾声,这大概是此次饥荒的最后一个冬天,该死的人基本死完了,能活下来的人渐渐嗅到了些许生机。于是开始人心思归,温饱让人重新回忆文明,消失了两年多的人性正在悄悄酝酿着复苏,仿佛一颗埋藏于雪地里的种子等待着春雨的来临。
高夷王在越、贯、樗、戌等地进行大规模募兵,为接下来对狼赳的总攻做准备。
高夷王在其所都督的越,贯,樗等战区发布了严格的刃器管制与人口流动管制。大到猎弓、猎刀,小到菜刀匕首,全部需要在当地登记,未登记而持有者一经发现,可原地处斩,且检举揭发有大赏,包庇则与之同罪。
各大城池、关卡、桥梁、官道全部增设官吏排查限制各类流民,各大郡县村落均需对本地的人口进行严格登记,一旦发现不正常的人口流动,可原地拘捕,检举揭发有大赏,包庇则与之同罪。
狼赳的军队并没有像江十一与戴矮子推测的那样直接攻打高夷,而真正发生的事实没比这好多少,越地三郡接连在狼赳的进攻下沦陷,并且全是毫不讲理的强攻。
据情报,狼赳主力军队的真实人数不超过五千人,他们确实如江十一所料那样,总是能像幽灵一样突然在某地化零为整形成战力,在达成目的后又迅速化整为零烟消云散。他们的装备水平不高,但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战力至少都是以一敌十起步。
在上次吃了狼赳那声东击西的大亏之后,凉平将军认识到了狼赳此人的神秘莫测区别于普通的叛军毛贼,于是他迅速在此次行军途中重新构建了情报网。好在此次这样的重任已经跟戴矮子毫无瓜葛,将会有无数未知的全新戴矮子被凉平将军洒在北方的各大战区上。
目前所有的这些情报都是十天至半月前发生的事情,大军停在了猪尾踵稍事休息,生火造饭,这时前线传来了一个最新的情报:
狼赳在十二月初发动了对高夷城的攻击。
“太慢了,照这个行军速度,到了高夷起码还得再十来天,怕是高夷撑不住啊。”戴矮子望着西面几百里外的战场,忧心忡忡地说道。江十一明白他的忧心忡忡并非真的担心高夷陷落,而是担心自己无法及时参战而导致寸功未立。
“怕伏兵啊,在籍壅被公羊贤的伏兵打怕了,斥候都放到二十里开外了,怎么可能快得起来。”
“狼赳在高夷,哪来的伏兵?难不成他真的会飞啊。”
“听说没有,南方,羊嗣将军已经打到大壅了,估计顶多到明年夏天,南方的战争就打完了。”
“打完了又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
“戴爷您这大局观就不够。”江十一很罕见地能够拥有嫌弃戴矮子的机会,他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嘚瑟一番。“关系大着呢。”
“跟我墨迹啥呢。”
“南方打完,军队回到北方,狼赳就没得蹦跶了。而且啊,高夷王也怕军队回北方,羊嗣,文卿,白猷那些名将一回来,北方的平叛战争就没高夷王什么事了,他也就不能全吃掉平叛的功劳了。诶诶,戴爷,就这点您还挺像您的大主子的。所以这一战,两边都急,就是遇上冬天也要抓紧决战。”
“那太好了,这仗打完看还能不能再升个一两级,起码来个牙将军。”牙将是短期内戴矮子的最大梦想,无他,只是因为小他两岁的凉平正是牙将,此时的戴矮子像极了当年的陈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自作多情地与自己的上司结下了梁子,而他永远不会承认那是因为妒忌。
“我只希望能活下来,要过年了,过了这个年就算是再多活过了一岁。而且到时候南方战争一结束,我也就能回黑山踵看看了,十多年没回去了,估计都没人认识我了。”
“没出息。”
“是,我就是没出息。不过,今年这个年也没法过了,估计啊,我们这个速度到高夷正好是元月,人家过着年,咱们却要在战场上拼生死。”
“去年你就过了?前年你过了?大前年?”
“没有,好多年没个安生了,连过年的人都凑不齐了。今年要是能过,也算是凑到了点人了。”江十一说完,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陈泌与孟红女的身影,陈泌正在不远处指导女孩刀刃的正确使用方式。
“那也得他们能活下来啊。”戴矮子那嘴巴里仍旧吐不出什么好话,这样的质疑在大战在即的当下更像是一种诅咒,可江十一明白这样的诅咒是源于戴矮子在掩饰内心某种柔软。
“嘿,戴爷。如果我们都能活过这个年的话,我们几个凑起来过个年吧。”
戴矮子没有回答,他感觉到气氛变得不对劲,试图温馨的气氛不适合他这种妖孽生存,所以他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他可能会像一只落败的狼那样夹着尾巴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