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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奴

    第六章白奴

    江十一像一个将要被临幸的妃子那样紧张,区别是他的紧张里面不含娇羞,他被带进了一个幽暗的房间,里面有一个赤裸而忧郁的白奴。

    并不奇怪的是江十一并不期待接下来该发生的事,奇怪的是白奴没对眼前这堆活肉表现出任何兴趣,仿佛江十一是个强买强卖的奸商,而肉食者反而是娇羞的一方。

    他忧郁得像个诗人,他的忧郁跟赤裸一样显而易见,因为这个白奴的脸上没有刺青,确切地说是没有足够的刺青,不足以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野兽,仅仅额头上爬了一些青藤般的图案。

    尽管并不期待,不过江十一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害,除非白奴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凶残,不然为何他对江十一这堆肉毫无兴趣,就连残存的肉用价值都无法被认可吗?

    气氛突然就很尴尬,兴许这堆肉还应该上前搭话安慰忧郁的他,开导他,劝告他并手把手教会他吞食自己的流程,仿佛被啃一口便是无上光荣,十个月没开张做生意急于揽业务的贩子都不至于如此走心,况且对于一堆肉来说,开口说话本身就是分外事。

    尴尬归尴尬,至少不痛苦,大概是它还不饿吧,就等等。

    房间里没有光线,江十一并不清楚过了多久,但腹中的饥饿如同不安分的打鸣鸟,把本来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尴尬。

    此外江十一还担心这种打鸣会唤醒眼前这头忧郁的巨兽,突然发觉自己的饥饿,然后撕碎饥饿的江十一,顺便撕碎江十一的饥饿,也算是两人和平共处这段时间的相互馈赠。

    此事没有发生,担心完全多余,因为在食客和食物独处这段时间的某一时刻,食客睡着了,不知睡着了多久才被江十一发现。

    这使得江十一得以接近它,观察它,很难说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大概是宣告食物也有观察食客的权力——无聊的想法诞生在无聊的死前时光,无聊这种东西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这完全可能是江十一的死前一瞬间,也没逃过无聊的魔爪。

    难道不应该是恐惧吗——江十一扪心自问,然而他已经用尽了所有恐惧来填补无底洞般的无聊时光,真的就不是很恐惧。

    况且眼前这个巨兽除了巨大,貌似也不曾像该恐惧的对象那样张牙舞爪,对比没活成人样的大部分流民来说,目前为止的它简直文静得像个认真做功课的姑娘。

    江十一当然不敢触碰它,可是他的皮肤光滑得令人想去触碰,或许用白皙来形容它要比苍白来得贴切。它的毛发同样苍白,这让它的气质更加忧郁,即使不身为同类,江十一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美丽。

    可惜,它的手脚都绑着许多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嵌在墙壁中,看起来它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拉垮整座墙。

    突然,它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十一。

    最后时刻终于来临了吗?恐惧再度陡然降临,江十一吓得连忙后退到了墙角,一动也不敢动,连鼻息都充满了战栗。

    巨大恐惧笼罩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奴都没有动静,直到恐惧耗尽开始恢复了无聊,依旧是寂静如丝。等无聊再度来袭吞噬了恐惧,江十一凑上去看,它又睡着了。

    江十一更加大胆地接近它,端详它,或许其实无需更大胆,因为他感觉这个巨兽真的对他完全没有兴趣。

    他发现了地上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江十一略微识字,却也完全搞不清这些符号的含义。

    这时,门开了。

    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胡子编成麻花的壮汉,一上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白奴,一脚踹上去。白奴没有反应。

    “怎么不吃?起来!”

    又是重重地踢了几脚,它依旧纹丝不动。

    旁边有人问:

    “又是个病的?”

    “去,检查一下。”

    上去检查的人显得比江十一还要小心翼翼,他蹑手蹑脚地凑近白奴。

    白奴突然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球瞬间变成血色,一巴掌抓住那人的脖子,“蹦”一声啃碎那人的脑袋。那一瞬间,鲜血飞溅,巨兽怒吼,锁链飞舞,江十一真的被吓成了一堆没有感情的肉。

    哀嚎很快结束,地上摆满了被撕成各种碎片的尸体,已经无法分辨那堆血肉含有几个人的成分,墙上溅了很多人的残渣,随着血淌到地上汇成一片。

    白奴的皮肤已经完全被染成红色,它吐掉嘴里咬着的人手,眼睛里射出猩红的光芒。

    此时的江十一跟地上那堆血肉唯一的微弱区别就是他还算是活物,而当下的情形看来,这么点微弱的区别也即将被抹去。

    白奴似乎不急于抹去这点微弱的区别,换句话说,它根本没把江十一放在眼里。在血肉堆里扒拉了几下,它找到了一把刀,然后试图用刀砍断身后的锁链。

    已经有人闻讯而来,听那声势可能足有半个龄郢城的人马,可真到了这里却又纷纷驻足而立,没人敢再上前一步。

    白奴的刀始终无法砍断锁链,最后只能放弃。它看了一眼前来的人,把手中的刀刃插向自己的心脏。

    它自杀了。

    “这个畜生!”

    走进来一个骂骂咧咧的胖大男人,他的胖在这个饥饿的世道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招摇过市,不如肥胖那么招摇过市的招摇过市是他的衣着,红绿绸缎,啥贵穿啥。

    “袁老板。”

    以他的胖大程度,【袁】怕不是个形容词吧。

    “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弄干净!”紧接着就是汹涌澎湃的沧北特色粗话。

    下人指着江十一说道:

    “他呢?”

    “娘贼!宰了得了!”

    说完扭头便走,走几步突然又扭头喊道:

    “洗干净给咱送来!”

    满地的血糊糊只有江十一还是活物,失了魂的他瘫在地上,如果不是癫痫似的剧烈颤抖,怕是没人会发现他还活着。

    没人相信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居然毫发无伤。

    于是江十一被带走丢进池塘里再捞上来,突然干净了,也突然清醒了,干净而又清醒的他又被带到了袁老板的面前。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掌嘴,他还没醒。”

    “醒了醒了醒了。”

    但还是被上前的壮汉扇了两巴掌。

    “你看到了什么?”

    “它一直在睡觉,然后那几个人进来,它就突然发狂了。”

    “它为什么不吃你?”

    “我不知道,它就一直睡觉。”

    “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

    江十一在想。

    “我看到他们踢它,还骂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惹怒了它。”

    袁老板突然皱紧了眉头,常年充当出气筒的经验让江十一感觉非常不妙。

    “继续说,还看到了什么。”

    江十一在好好想。

    “那个…它并不是一直在睡觉,他醒来过,只是看了我一眼……”

    “他为什么不吃你!”

    袁老板突然加重语气,猛锤了几下桌子,此时的江十一又与那受虐的桌子无异,无辜而沉默。

    揪着一只刚刚死里逃生的兔子逼问为何不被狼吃掉,除了无言以对还能作何反应。但江十一比兔子机灵,他找到了打算转移话题。

    “我看见,他在写字…那应该是文字。”

    “什么?”

    袁老板皱着一张脸,这对一个脸上堆积过多脂肪的人来说,挺吃力。他猛地站起来,让江十一吓得作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躲避动作。

    “我觉得那应该是它们的文字,他在地上写……”

    “写了什么?”

    “我看不懂,一些符号。”

    “不可能!”

    追求回答的语气而本身是不打算让人回答的语句,江十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或者该不该保持沉默。

    “老板,那个姓戴的又来买人了。”

    门口来了个人通知道。

    “哪个姓戴的?”

    “矮子。”

    “哦,那个穷鬼。告诉他,咱很忙,叫他择日再来。”

    “是。”

    “等等,他要几个?”

    “三十。”

    “行!清一些废物给他,放咱这儿晦气!”

    “是。”

    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江十一很荣幸成为袁老板口中的废物,以比肉价还便宜的某某价格卖给那个姓戴的某某人,听说这三十个人中有十个是赠品,其中是否包括江十一也无从得知。

    但江十一还是会在意这个,矫情依然在作祟,并且不以饥饿与落魄为转移。

    很快江十一见到了那个收废品的矮穷鬼,收废品早已经坐实,穷鬼也八九不离十,而直到亲眼所见,江十一才知道“矮子”对他来说并非骂人,而是一个毫不夸张并且不够生动的形容词。

    事实上,江十一在人群中能够目睹那人的风姿并不容易,他一向不擅长也没那运气抢先,但依然很容易得知那个事实,因为所有围着他的废物们都往同一个焦点低着头,且真的有人为了表示礼貌而蹲下身。

    那个蹲下身的人很高很瘦,并且很眼熟,定睛一看竟是一起蹲过牢笼的那个“竹竿”,他一起出现在废物堆里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可是江十一感觉好难过。

    他回过头,看到了江十一,用那难听的嗓音热情地打招呼:

    “嘿!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