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子自然是山东界面上最高级别的酒局了。
一袭青衫的田无期除了进来的时候在鲁王的介绍下向几个重要人物打了招呼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听众人谈话,却不发表任何评论。
席间自然有人或拿以前一骑当千,或拿最新的大胜倭寇来找田无期搭话,都被田无期轻描淡写地应付了。众人也看出来田无期此来似乎并没有和他们套交情的意思,不由各自想到,都说此子恃才放旷,性格偏激,果然如此。
于是,场上的两位年轻都督,一个无比热情,一个十分淡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知趣地散去,为鲁王和田无期两人留下了空间。鲁王笑着对田无期道:“田先生,田侯,田督,我该叫你哪个?”
田无期微微一笑,“反正不能是‘田院主’了,现在的青山书院的院主已经姓高了。”
鲁王哈哈大笑,点了点田无期道:“田兄弟啊田兄弟,你可真是独树一帜啊。安身立命的书院,说给人就给人了,还是给了个小姑娘。你的事情,可在士林传开了。”
“传开了?我看是炸锅了吧。不过,一帮子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假道学,最多也就叫唤两声,无伤大雅。”
“还是低调些吧。士林这些老夫子,一个个嘴巴可是厉害得很。成人之事很难,坏人之事倒是挺容易。”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田无期不屑地撇了撇嘴,表示不以为意。
或许是听到了造反两个字,鲁王微微皱了皱眉,接着反应过来此造反非彼造反,自己大概是太敏感了。接着,他顺着便道:
“田兄弟,说到造反。曹州,兖州的那群造反之徒才是我们要考虑的。眼下我刚到山东,两眼一抹黑,千头万绪都抓不住,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时间却恰恰不站在我们这边,每耽误一天,红巾乱军就膨胀一天,百姓就多受苦受难一天,时不我待啊!田侯,何以教我啊?”
田无期潇洒地耸了耸肩道:“殿下。您是山东都督府的都督,麾下尽是能征善战的精兵强将。您来问我这个野狐禅?”
鲁王不以为意地负手笑笑:“野狐禅?田兄弟你也太谦虚了。现在朝廷都说两位枢密之外,就数兄弟你最能打,无论是单人独骑,还是两军对阵,田兄弟都颇有心得,进退自如。琅琊一战,田兄弟以数千新军力破万余倭寇,大获全胜,天下震惊,已然是良将了。”
田无期带着几分真诚道:“山东自古豪侠地。百姓勤劳,民壮勇武,当真是当兵吃粮的好苗子。说实话,这几年年景不好,流民不少,兵员倒是不缺。只是,兵器,盔甲却是不足,器械更不用说,更加捉襟见肘。胶莱海军现在连百户一级的盔甲都不齐全,弓箭更是一直短缺。如今陛下圣旨,青州卫万户府移师泰山,改为泰山卫万户府。青州需要新建一卫万户府,这建成之后,拿什么打仗是赤手空拳,还是菜刀木棍?”
鲁王闻言后有些不喜,不过也知道田无期所说的乃是实情。他本想让田无期调几支千户所入他麾下,以为壮势,哪里知道田无期不但不接茬,反而找他大吐苦水。他固然可以当做耳旁风,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肯定会得罪田无期这个实力派。
毕竟,明晃晃的兵器,厚墩墩的盔甲,不但代表着实力,还代表着权利。
大新朝廷工部下辖的军器局自然是最大,最全,也是最先进的冷兵器制作机构。内府下辖的则是造火药的内官局和造火器的兵仗局。这两个机构都在京城长安,直接掌握在朝廷以及皇帝手里。
而各个行省都督府都是有兵器铸造职权的。刀枪剑戟,甚至强弓以及弓箭这些寻常兵器都可以由各行省都督府下辖的武备局自行按照制式兵器铸造。只有特殊的弓弩,以及攻城器械才有朝廷或朝廷授权的武备局统一制造。
鲁王有些无奈地道:“田兄弟,现在朝廷南北都在用兵。自然是有难处。如今你受封青州都督府都督,不也有了兵器制作之权?还怕招来的兵卒赤手空拳吗?”
田无期心有戚戚,半真半假地道:“殿下。田某算是比你早半年从军,这军队行伍非同小可,没有一件是小事。为了胶莱海军造船,田某可是亲自去伐过树的,至今记忆犹新。”
鲁王顿时无语,不过也有些佩服田无期:“田兄弟倒是能够纡尊降贵,与兵卒匠人打成一片。”
田无期摇摇头道:“殿下。若是问田某从军的心得。那田某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相信自己的兵卒,善待自己的弟兄们,只要能做到同甘共苦,肯定能一往无前!”
可能是这话说得比较诚恳,鲁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田无期远去的身影,鲁王站在大明湖畔久久沉默不语。
郑德刚和张天魁一前一后到了鲁王身后。
“殿下,”郑德刚开口道,“看您脸色不大好,可是跟田侯谈得不顺利?”
鲁王叹了口气道:“田无期此人,性子飘忽不定,一些在世人眼里颇为重要的事情在他这里似乎无关轻重;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反而他看得很紧,这人,很难看懂。”
“他是否同意出兵协助我们?”郑德刚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鲁王摇摇头道:“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提。”
张天魁从第一次被田无期击退后就心怀怨恨,自然看不上田无期,自然接口道:“殿下。此人格局不大,眼里也就只盯着山东一地,估计只有倭人才是他的敌人。这小子一门心思弄什么海军,根本不懂什么叫大局。况且,陛下任命他为青州都督,也不过是配合殿下平定曹州,兖州。依我看,殿下可以直接下令,让他交出五千人马,以为助力。”
“不可!”郑德刚赶忙道,“张指挥使你可别瞎出主意。殿下是都督,田无期也是都督。有田侯在青州,我们至少可以保证后路无忧,关键时刻还能有所往来。可千万不要弄得一拍两散,得不偿失啊。”
“那郑先生你的意思是?”
“无论田侯是什么态度,现在只能交好。莫说不能抽调他的人马,反过来,田无期要钱我们给钱,要粮我们给粮。王爷将来若有所为,还需田侯这样的助力!”
“啊?”张天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乃是堂堂鲁王,哪里需要看这等山野之人的脸色。咱们自己也不宽裕,还要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这简直是……”
“好了,不要说了。”鲁王打断了张天魁的喋喋不休,朝着郑德明道:“郑先生,现在不是我不拉拢田无期的问题,是他根本不接茬。我有种感觉,田无期似乎不太看好我们这次收复曹州,兖州的行动啊。”
郑德刚皱了皱眉,只能轻声安慰道:“殿下。怕是田侯比较谨慎,不想和您走的太近,落下个勾连皇子的名声。这事,我们得从长计议,做得还需隐秘些。”
鲁王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田无期没有在济南府多待,跟鲁王告辞后他就启程离开了济南府。他能理解也体会到了鲁王那兴奋而迫切的心情。他也知道,鲁王敢接下这档子差事,自然做了相应准备,或者是他的支持者里有人出了血,或者是皇帝从自己的夹带里给了人,否则鲁王不会如此自信。
毕竟,鲁王算得上是一个低调,隐忍的主儿。能让他如此神采飞扬的,除了初掌大权的新鲜感和畅快感之外,肯定是雄厚的本钱了。
对自己的拉拢,更像是一种试探,而不是真的要现在把自己绑上他的战车。
只是不知道,这位鲁王殿下,有没有“鲁王”的命啊?
田无期带着一阵唏嘘回到了青山书院。
很快,青州城里又热闹了起来。原本以为没什么活计能干的青州百姓看到了新的招兵以及招工的布告。
招兵自然是青州卫万户府。
招工的则是为了把原青州卫指挥使的府第推平,新建青州都督府。
青州城里顿时人头涌涌,消息也长了翅膀般地飞向胶州和莱州等地。不少齐地男儿都收拾行装去往青州,准备投军。
青州都督府的框架迅速地建立起来,并投入了运转。
青州都督府下辖胶莱海军和青州万户府两个万户编制。
田无期继续发挥了他任人唯亲的一向作风,大肆封官许愿。
胶莱海军提督由邹有海接任,同知为里奥。这两个人既热爱大海,又证明了对田无期的忠心。由他们两个人搭档这支海军,那是再合适不过。邹有海的亲传弟子齐天远现在正是“一零一”船的船长,亲自带着这支无敌舰队纵横东海。
同时,胶莱海军也迅速转型,第一到第五千户所已经开始往真正的海军靠拢,作战将以战船为主。第六到第十千户所则因为船只不足问题,则是分驻胶州,莱州,登州等地,作为陆地的守御。
青州万户府的代指挥使为徐定军。没办法,之所以是代指挥使而不是正牌子指挥使,乃是因为这个代指挥使太过年轻,只有十七岁。不过,想想大新现在有了个十九岁的都督,十七岁的指挥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过,指挥使级别的官员都要枢密院批准,因此,徐定军只能暂时顶着代指挥使的名头。他的副手青州万户府指挥同知则由韩家兄弟中的老大韩大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