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真倭还是假匪,都是常年混迹于海上的惯犯,对登陆上岸早已驾轻就熟,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将近八千人就已经下了船。场面虽然有些闹哄哄,不过黄家在岸上的接应之人也做了一些相应准备,倒也没出什么大纰漏,很快这些人就在黄舵主的带领之下,排了个简单的阵型,摸准了方向,朝着琅琊西北的藏马镇开拔。
藏马镇正是胶莱海军驻琅琊的千户所之地所在。当日田无期剿灭琅琊王家后,为了防止王家余孽死灰复燃,特意留了一支千户所,和胶东大营成犄角之势,也兼顾胶州的南端。武田新兵卫的打算就是先消灭这只千户所,既是为了展示实力,也是为了消灭胶州的抵抗力量。占领藏马镇后,便可以直扑琅琊,占据这胶州第一富庶之地。
眼看着能占据州县,烧杀劫掠,八千海匪被即将发生的美妙事情刺激得热血沸腾,干劲十足,二十里地的距离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跑完了。
此时的藏马镇已经入夜,万籁寂静,火光只有两三点,偶尔能听到镇子里传出狗吠的声音。
武田新兵卫目光冰冷地看了黄舵主一眼,后者焦急地等待着他安插在藏马镇上的人手来报。
“来了!”就在武田新兵卫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黄舵主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是我的人。”
一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在倭人士兵的押解下畏畏缩缩地跑近了黄舵主,擦了一把头上的大汗,道:“舵主,舵主,你们可来了。”
“少废话,怎样了?水师的人都在大营里吗?”
来人咽了下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舵主,这帮子水师上个月的时候还在不断拉练,不过这些天早就回到营里,一直窝在里边,不敢出来了。”
“不出来了?”黄舵主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叫不敢出来了。”
“嘿嘿,”这家伙露出他满口的大黄牙,粗鄙的神态让他更加猥琐:“舵主,您想啊。这里已经是胶州的南部,西边就是沂州,过了沂州就是红巾占据的兖州。现在红巾搞得这么大的动静,小半个山东都是人家的底盘了,官军早就吓破了胆。最能打兖州万户府和济南万户府都打没了,剩下的那点子兵还能干啥?再说了,俺们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这些水师?这些家伙当兵比红巾早不了多少,却连血都见过,能有啥本事?”
黄舵主脸色一缓,道:“你他娘的少带点江湖评价。问你正事呢。”
猥琐家伙赶忙作揖道:“这不是正要跟您汇报嘛。小的之所以知道他们缩在里边没出来,还不是因为这些天他们千户所里的采买还是照旧,到点了一车一车地往营里拉粮食,菜蔬。一帮子废物该吃吃,该喝喝。我看啊,就是在混那点军饷……”
“行了,闭嘴吧。”打断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黄舵主算是放下心来。只要这一千人都窝在营里,他的任务算是完成大半了,剩下的就看这些倭寇海匪的发挥了。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一直在叽叽歪歪的报信人,低下头的时候,眼神里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武田将军,我们的人已经确认过了,胶莱水师的一个千户所正在营地里休息,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动了?咱们离官军不到一里地了,不能再往前,也不能再等了,否则,肯定会被发现的。”
武田新兵卫看都没看黄舵主一眼,依然站立着。
“武田将军……”
黄舵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武田新兵卫右手一竖,示意他闭嘴。
黄舵主一口话没说来,憋在了嘴里,心下也有些恼怒。这时,两道身影突然“刷刷”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把他吓了一跳。
“叽里呱啦,哇唧唧哇……”两道身影里的一道用倭国话一通禀告。
黄舵主看到这些灰衣短打衣着的家伙,心里也是一阵悚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武田新兵卫自己派出的探子。他不懂倭国话,但也猜出来肯定是人家不放心自己,额外派人打探了一番。
武田新兵卫听完,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两道灰衣“彭”的一声化作两道白烟,消失不见了。
忍者!
黄舵主眼神一缩,算是认出了这是什么人。这是倭国专门用来刺探军情和刺杀敌人的专业特务。当下,他更不敢出声,生怕惹恼了这些神秘可怕,又不讲道理的家伙。
“黄桑!”武田新兵卫开口了,“你的人,没错。里边,一千人的有!”
黄舵主脸色好看了些,他看了一眼武田新兵卫道:“请将军下令。”
武田新兵卫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一抹残酷在他的眼里一闪即过,道:“黄桑,建功立业就在眼前,你的,前头的冲锋!”
黄舵主下意识地摇摇头道:“武田将军,我的任务就是引着您到藏马镇,找到琅琊卫千户所,其他的,可就不管我的事了。这可是事前说好的。”
武田新兵卫“锵”地一声抽出了手里的太刀,淡淡地道:“黄桑,给你两千人,带头冲锋吧。这里是战场,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冲进去或者死在这里,你的,自己的选!”
黄舵主大惊,退后了两步,却发现武田新兵卫的两名武士卫兵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退路断掉,两把太刀缓缓地抽出,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他心下大惊,知道这是武田新兵卫要动手的前兆。他惊怒道:“武田将军,别忘了。你们现在和圣教可是合作关系,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盟友?”
“盟友?”武田新兵卫听到这个词,一半嘲笑,一半鄙夷地看着黄舵主道:“八嘎!听话的才是盟友,不听话的就是敌人,死啦死啦滴!”
黄舵主努力吞了一口口水,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刚才那个猥琐家伙已经屁滚尿流的爬过来,道:“舵主,还是听太君的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可别把小命丢在这里啊。”
或许是听了猥琐男的言语心生退意,或许是有此找到了台阶,黄舵主咽了一口唾沫,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示意猥琐男跟上,朝后边走去,依令去调集军队。猥琐男先点头哈腰地给武田新兵卫鞠了个躬,然后赶紧趔趔趄趄地跟着黄舵主朝外边走去。
不多时,两支千人队被迅速组织了起来。这两支千人队穿什么衣服的都有,五花八门,却是一水的中原人。他们原来大多都是江浙一带的海匪,此番纠集起来跟随倭人一同行动。如今听到由他们打前站,都有些不满。不过看周后边黑压压成编制的精锐倭军,再想想自己毕竟人多势众,官军又毫无防备,也就硬着头皮接受了。不过,多数人嘴里还是在骂骂咧咧不停。
黄舵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平日里最多就带着百十个私盐贩子,斗的不过是县衙里的差役和捕头,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想了半晌,只憋出一个“冲啊”来,一帮子乌合之众先是三三两两,然后大队人马都跟着撒着脚丫子,阵型散乱的朝着琅琊卫千户所所在的营地冲了过去。
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架不住人多。一里地不到的距离,不过就是抽袋旱烟的功夫,跑在最前边的海匪已经能看到守在营寨门口卫兵那惊疑不定的脸庞了。对方的疑惧加强了这些海匪的信心,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已经无需再掩饰了。这些海匪晃着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敌袭,敌袭!”门口的几个卫兵只喊了几嗓子,压根儿没有抵挡,而是掉头就往营地里逃了回去。逃的太急,连手里的兵器都“哗啦啦”地丢掉了。
这一举动更加让海匪们胆壮,冲在最前边的一个大个子海匪一脚踢歪了营门口的拒马枪,紧跟着的几个家伙一起用力,很快就掀翻了这个拒马枪。几个灵活些的海匪已经荡进了营地,大叫着开始冲锋。
喊杀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兵刃相交的声音也“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刀子入肉的砍杀声,人临死前的惨叫声也不断叫响,此起彼伏。
琅琊卫千户所门口的外围守卫虽然稀松,里边的内营却是不差。大量的拒马枪原来并没有放在门口,而是放在了内营。几辆粮车也在匆匆忙忙之间被拉了过来,填不上了防线,一帮子只穿着小衣的琅琊卫大叫着缩在防线后边。稀稀拉拉的弓箭朝着海匪开始射了过去。
一直叫得响亮的黄舵主这时候早已经落在了后边。几年的舵主生涯,已经让他深刻地明白了“跟我冲”和“给我冲”的区别,他手上依旧挥舞着腰刀,嘴巴里口号也喊得响亮,脚步却是越来越慢。
他低头的时候骇然发现,地上这时候已经有了数十具尸体,多数还是海匪自己的,都是箭伤。虽然己方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好歹是官军,弓箭还是不缺,射死了不少海匪。这时候真正死在刀子下边的反而不多。
前边的海匪越聚越多,装备也跟着越来越丰富,不再是单一的腰刀和长枪。随着手持橹盾的几个大汉上来,琅琊卫的弓箭不再是太大的威胁,海匪们狞笑着不断向前推进。同时,他们自己的弓箭手也开始不断射击,海匪们仿佛看到了官军已经被屠戮一空的过瘾场景,一个个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