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微微笑道:“成毅,牧山。我的看法和你们差不多。江淮红巾只要不是膨胀到没边,绝对不会进攻江南。江南人重商,重商者必重利轻义,跟红巾打的香教旗号‘天下大同,教众皆兄弟’的观念天生不符,那里没有香教存在的土壤。因此,除非红巾有足够的实力和把握,一时之间肯定不会南下。这也就意味着,倭寇很有可能放过江南,从而配合鲁西的红巾,卷土重来山东。成毅,山东行省还有多少军队能用?”
孙成毅答道:“山东行省原有济南万户府,青州万户府,兖州运河万户府三个万户府以及各州千户所,满编的话应该四万多人。如今,兖州陷落,兖州运河万户府全军覆没,前去救援的济南万户府也伤亡过半,鲁西,鲁中各千户所也各有伤亡。现在最齐整的反而是青州万户府。另外,济南万户府也在重新整编,满打满算,估计也就两万人上下。”
于牧山冷笑一声道:“这都是按满编制算的,山东行省的万户官儿们可是出了名的心黑,青州卫万户府能有七成兵源就算不错了。至于济南卫,重编?骗鬼呢,这两下加起来能顶一万人就算不错了。”
孙成毅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实际上,要不是红巾现在的策略是西进东守,主力都在西路军去攻打中州,济南府又有泰山和汶水阻挡红巾东路军,怕是早就被一鼓而下了。”
田无期“啧啧”了两声道:“山东行省南边都这个德行了,行省平章还稳坐钓鱼台嘛。牧山,咱们有没有接到请求支援的行文。”
于牧山摇摇头,嘿嘿一笑道:“自然没有。东主,怕是还没人把咱的胶莱海军,哦,在他们那里是胶莱水师,放在眼里。估计在他们心里,胶莱水师不喊救命,给他们添麻烦,已经是烧高香了。怎么可能到我们这里来求援?”
田无期无所谓地耸耸肩道:“看来咱们是太低调了哈。不过也好,既然咱们是胶莱的军队,那就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成了。别人是死是活,都看天命了。”
于牧山听到田无期的这句话,心领神会,眼神闪烁了几下,道:“东主。咱们守好自家门,扫好自家雪。至于倭寇,只要他们不来胶州和莱州,至于是去大新朝廷的沂州,还是红巾控制的海州,那就听天由命了。”
孙成毅闻言,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驱虎吞狼之计,点头同意道:“甚至我们还可以祸水西引一下。只要倭寇知道如今的胶莱一地不是去年的鱼腩,而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对方自然会知难而退。或者说,如果我们布置得当,能一举歼灭来犯之敌,倒也是大功一件,无论是对朝廷还是百姓。”
田无期点点头道:“嗯。避免海战,先不要暴露船队。最好能放他们登陆,海陆夹击,能打多少打多少吧。”
于牧山下意识地道:“诱饵?”
田无期点点头道:“诱饵。你们说琅琊怎么样?”
于牧山马上接口道:“琅琊王家的余孽,或者是同情王家遭遇的乡绅以为内应,勾倭寇登陆?”
孙成毅道:“我看可以。对倭寇来说,琅琊西边就是沂州和兖州,离红巾控制的地方最近,又有本地内应,理当为最佳登陆地点。如果我们再示敌以弱,坚定下倭寇的信心,岂不是更好?”
田无期道点了点两个人,满意地笑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就按你们说的来,这一仗,交给你们两个了。”
孙成毅和于牧山对望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同声道:
“是,必定不辜负东主栽培。”
接下来的几天,胶莱海军便在孙成毅和于牧山的指挥下开始调动起来。
孙成毅大局观强,但也注重细节,本身主管情报,向来是未虑胜先虑败,主要负责引和守。于牧山天马行空,胆大包天,负责后边的围和攻。这也是两人第一次把在青山时候跟着田无期学的东西用在军事中,算是他俩崭露头角的出道战。
在两人的调派下,九支步军千户所除胶莱海军大营留一支千户所守家,莱州和登州卫船厂各驻一支千户就地防守,以防不测之外,其余五支步军都以拉练的名义北出海军大营,然后秘密西转,躲在珠山,等待倭寇前来。琅琊卫千户所则外松内紧,保持日常。
两支无人知晓的骑军千户所藏在琅琊山区,一旦动用,就能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敌军。不过,孙成毅已经密令徐定军,不得军令,绝对不准出击。这支骑军虽然只有两千人,但属于一锤定音的底牌,能藏着就藏着,越晚打出来,威力越大。
胶莱海军第一千户所的十艘船只都秘密窝在胶州湾里,等待时机,准备他们的第一次战斗。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琅琊明显多了些许的外乡人,往来于本地大户的黄家。黄家虽说比不上琅琊王家如此出名,却也是当地有数的大户之一。黄家不但是琅琊有名的盐商,而且和运河上的盐帮,尤其是兖州部分,很是有些交情。
在孙成毅的支持之下,锦衣营不断地锁定范围,同时也不断往里渗透,把情报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他的手中。孙成毅的大脑袋不停地高速运转,不但分析解读手上的情况,做着调整,同时也在等待着完美的时机。
大新至正五年五月的最后一天,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的一件便是在山东行省。这件事情在当时看来不是那么起眼,却对后来的事情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五月三十,傍晚。
山东行省胶州琅琊镇外海。
一个一脸笑容的长衫中年汉子站在一个手拄长刀的武士身边。
武士梳着月代发髻,身着绯红大铠,分明是个日本武士,地位还不低。他身后跪着一个侍从,高举着他的冲角付胄头盔。
长衫汉子笑眯眯地对日本武士道:“武田将军,马上就可以登陆了。新朝在琅琊就一个千户所,布置图也早给到您手上了。您的兵士们看起来龙马精神,这次定能一战功成,割据山河。”
被称为“将军”的日本武士冷冷看了他一眼,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话说道:“本将奉旨出征,自当努力。黄桑辛苦了。”
此人乃是日本的右兵卫佐武田新兵卫,他这个右兵卫佐还有个威卫将军的称号,因此叫一声将军到也没错,--虽然是日本的将军。
长衫汉子见对方不愿意搭理自己,也不多话,退到了后边。他的伴当看了武田新兵卫一眼,低声说道:“舵主,这狗日的倭人好像看不上咱啊。我就他娘的搞不懂了,咱们干嘛要和这些倭人搅和在一起,一旦事发,以后如何在中原立足?如今以咱们的势力,只要舵主您出来振臂一呼,琅琊易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长衫汉子眉头皱了一下道:“别废话。让你做事你就做事。一会下船后注意保密些,别被人看到,背上个汉奸的名声将来可就麻烦了。”
伴当嘴里又自己嘟囔了两句,依然是颇为不满,不过慑于舵主平日的积威,不敢再言语。
被称作“舵主”的长衫汉子姓黄,正是琅琊盐帮的话事人。之所以被叫做舵主,则是因为琅琊盐帮是运河盐帮分舵。只不过,他现在除了是运河盐帮的琅琊舵主之外,还秘密入了红巾军,分管琅琊,依然叫舵主。
兖州红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接应倭寇。他本来就是个私盐贩子,登不上大雅之堂,而且和琅琊王家走的也近,多多少少和倭人有些勾连。以前甚至还和倭人做过生意,很是有些门道。不过话说回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边的大户人家里没偷偷做倭人生意的可不多。
如今看着红巾声势浩大,黄舵主起了搏一搏的心思,咬咬牙入了红军,希望有朝一日能摇身一变混个官身。红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从暗转明,接应倭寇,他到底有些后悔。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就只能闷头走到底。
不多时,顺着涨潮的海水,数十艘舰船先后停靠在了黄舵主精心选好的大珠山海滩上。之所以选择这里登陆,是因为这里离琅琊镇和琅琊台还有几十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对己方来说,既有充足的时间登陆,又离目标距离合适,端的是个抢滩登陆的绝佳地点。
武田新兵卫这次纠集了日本南朝中枢的小半海上兵力,统共将近三十艘大大小小的兵船,还有十艘战船。
兵船自然是用来运兵,小点的坐了一二百人,大些的则有三四百人,统共将近八千人。当然,这里有多少是真正从日本来的倭人,又有多少沿海纠集的海寇水匪,武田新兵卫自然清清楚楚。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算是有史以来的最大的一次规模的登陆,又有友军战略上的帮助,武田新兵卫自信满满,能够指挥万人的军队,这在日本本土是不可想象的。而如今,他有机会带领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在中原的东路占据一块属于天皇的土地,必定能为自己的武士生涯留下浓浓的一笔。甚至,青史留名都有可能。
十艘战船除了武田新兵卫的旗舰之外,规模都不大,名义上为了护航,每艘船上也有七八十号人。当然了,一旦战事顺利,这些战船上的兵卒不介意客串下步军,下岸享受下胜利者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