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员外模样的张天佑看了一眼刘六,又看了一眼一直面无表情的明王,呵呵一笑,开口说道:“小明王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自然是好事。不过,在下认为,这西进一事还是要斟酌一下。诚然,拿下中州必然是天下震惊,可这中州城并不好拿。中州洛阳,千年古都,城高河深,内里不但有狗皇帝的弟弟周王及其护卫亲军,还有一个中州万户府,实力冠绝中原。再者,中州地处腹心,离长安也不算太远,长安城里的三十万禁军旦夕可至。一旦久攻不下,反而会被官军包了饺子,到时候就被动了。”
刘六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地道:“老张,那按你这说法,咱们就只能东进去打徐州了?”
张天佑摇摇头道:“东进徐州,看起来能把一统江淮行省,实际上却意义不大。何况,徐州地处苏北,论地理位置,自然是无比重要;但要说经济产出,却是鸡肋。”
这话说的其他几人都颇感兴趣,看着这位有“笑面佛”称号的张天佑,等待着他的下文。
“诸位,徐州虽然是上古九州之一,交通要道,纵贯南北,天下通渠。前元的时候徐州乃是联通南北的必经之地。但是在新朝,按东西方向来说,徐州并没有那么重要。何况,徐州还有个大新的积年世家刘家,虽说前些年刘家受其他几家的联手打压,尤其是和赵家狗咬狗,被压得一蹶不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家藏有多少天命,还有多少实力,一时半会咱们也摸不清楚,贸然前往,就算啃下这块硬骨头来,也得不偿失。”
“那咱们就原地打转得了!能快活几天算几天,还管什么大业啊!”刘六听后,顿时没好气地道。
张天佑呵呵一笑,道:“小明王,你莫生气。在下认为,西进东行,都不如南下。”
“南下?”刘六有些傻眼,这个答案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
张天佑点点头道:“没错!诸位应当知道,圣教这次之所以起事如此顺利,固然是我们这些年卧薪尝胆,苦心经营,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黄河大水改道,摧毁了半个中原,老百姓死伤无数不说,眼瞅着就要断粮,不跟着我们揭竿而起也要饿死。说起来,也是明王英明,能在此时当机立断,火中取栗,借天机行大事,从而一举功成!”
这话固然是拍明王马屁,但是段位在那里,又是事实俱在,因此顿时一片应和。
“其实,这正是为什么在下建议南下的根本原因。”张天佑接着说道,“无它,江南有粮!江南,富庶之地也。不用我说,诸位也知晓,江南一个普通州府的粮食产量,便顶的上江北的一个行省。有道是‘苏湖熟,天下足’,一个姑苏府和一个湖州府就能养活大半个天下,这话固然夸张了些,却也不离谱。”
“尤其是现在河水肆虐之下,北方今年算是完了。明年怎么样,也很难说。反观江南,至少没受什么大影响。江南固然有长江天堑,目前彭右使正在攻打安庆,安庆一下,我大军进退自如,又多了一种选择。无论是从滁州,还是安庆,都可以过江,一旦拿下江南,退可以富足以待天时,进可以西进定鼎中原,大事成矣!”
刘六听了之后,出奇地没有再反驳。江南的富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自己少年时候不是没有去过金陵,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日子可谓是令人极度欢愉,回味万分。
“不妥!”
出声反对的却是主持会议的关先生关铎。
“民以食为天,自然是真理。张法王是从粮食角度出发,这当然是妥帖的。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富足就南下,本座认为这才是本末倒置。不错,江南的官军人数不多,战斗力也不行,但是长江天堑却不是说过就能过的。但是各位不要忘了,男船北马,江南的陆军固然是水平低下,但是水军却是天下第一。更重要的是,咱们现在的教众可都是江淮本地人,跟着我们就是为了找口饭吃,过上好日子。如果让他们过江远离家乡,有多少人愿意可就难说了。如果弄出了反效果,得不偿失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连连点头,这些困难或者说实情都是摆在眼前的。连张天佑也不得不认同。
“反过来说,江南的土豪劣绅就不用说了,他们跟新朝,跟王家肯定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些年虽说风雨失调,但江南的百姓却没有遭殃太多,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因此,王家在江南还有一定的民心。如此情况下,江南百姓是否能很快接受圣教的教义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江南固然看起来美好,但如若掉进这个温柔陷阱,想出来可就难了!”
关先生说道这里,站了起来,朝着明王行了一礼,语气深沉地道:“我此次来见明王之前,彭右使托我给明王带句话。他说,他年事已高,本已心若死灰,不想再问世事。但既然明王现世,教主后继有人,他不能不为圣教再尽最后一份力!千叮咛万嘱咐,圣教这次绝不能再犯上次的错误,陷入江南这个温柔乡里。江南再富,龙脉却在北,占之无用,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啊!”
一番话说完,另外两位护教法王尽数沉默。张天佑和毛一尘都是经历过三十年前圣教最辉煌时刻的,自然知道这话的道理。尤其是张天佑,他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关先生接着道:“哪怕是各位不想听,我这儿还要再说明一点,就是现在我们滋生了一种荒谬的自满情绪。这才起事几天?仗没打两场,却自以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我提醒大家,前几天的那仗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打仗,那不过是一些小冲突罢了,都是我们多年积淀,一朝暴起,打了新朝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新朝的真正实力还是在边军和禁军,我们还未曾和他们真正的一战!而根据眼下的形势,敌人已经开始积聚兵力,很快就要对我们的控制区发动攻势,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可以说都是新朝精锐,其战斗力远非往日的地方卫所军可比。而我们却必须打赢这一仗,只有打赢这一仗,我们才能真正树立起我们红巾军的绝对权威,才能真正赢得教民的信赖,才能够吸引更多的百姓加入到圣教大业当中来,也才能彻底葬送王家的愚昧统治!”
关先生的一番话声情并茂,如同一瓢冷水浇在了那些头脑有些发热的家伙头上,让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当前的形势。
见刘六和另外两位法王脸上露出慎重的神情,关先生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还抱有轻慢之心,这后面的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那下场肯定是全军覆没。新朝肯定会痛下杀手,而且这次大新朝廷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必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诸位,”一直坐在上首静静听着,却没有发话的明王刘福通发话了,“成败得失都属于过去,不重要了!我们要着眼更加光明辉煌的未来!短短十几天里,江淮千里大地已然沐浴着圣教的恩泽,几百万民众也将追随我们,共同感受圣教的博爱。”短短数句话,立即让议事大厅里气氛为之大变,众人的目光中都多了一分跳跃燃烧的狂热。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江南风光虽好,却非久居之地。中华大地数千年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但凡割据江南者,必定是梦幻开局,惨淡收场。为什么?盖因龙脉在河而不在江。我们要引以为戒,稳扎稳打,徐图缓进,等中原定鼎后,江南不攻自破。当然,现在不打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一味纵容江南。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民喜从商,不一定是非用刀兵才能解决。”
“江淮是我们的龙兴之地,一定要守稳,守好!上一次圣教起事,虽然转战南北,泽备东西,然而到了最后,竟无立锥之地。纵以师尊的天纵奇才,也不免当年饮恨大都城外!这说明什么?流动作战乃是大忌!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有了江淮这个稳定的后方,中原才是我们与王家一决胜负的战场!黄河此番改道,固然让百姓一时受苦,可真龙也因此出世,天命必定在吾等!”
几段话语下来,说的众人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关法王!”
“教主!”
“关法王请回传右使。刘福通必将谨记前辈教诲,绝不故步自封,一切以圣教大业为准。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我尽付右使,希望右使能守好圣教龙兴之地,同时威压江南,可买,可换,可取,为圣教筹措军粮。圣教能走多远,就看右使在江左能站多稳。”
“是,遵法旨!”
“毛法王!”
“教主!”
“徐州,天下通渠之地。苏北鲁南虽是穷山恶水,但占之无妨。毛法王境界高深,法力无边!徐州刘家便交于法王,想必法王定能为圣教开疆拓土,定能一战功成,将圣教疆域推向东海之滨。”
“是,遵法旨!”
“刘六!”
“大哥!啊,不,教主!”
“教中皆兄弟,又何论你我?山东自古英雄地,曹州,兖州两地便交于你。泰山以南的鲁地就看你的了!”
“是,遵法旨!”
“左使,张法王。二位就陪着我一起去王家的老家逛逛,看看这长安的禁军到底是不是硬骨头!如今洪水肆虐,民不聊生。只要我们出面登高一呼,民众必将望风景从!到时候,圣教雨露必能普济众生,使我百姓得以安享太平盛世之安乐!”
话音刚落,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面庞上涌动着兴奋狂热的光芒,“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呐喊声卷起阵阵波浪,从厅内到了院外,又从院外到了城里,仿佛要遍及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