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统领,你这是看不起自己的禁军二十四卫,还是看不起北斗司和通政司的能力?不错,红巾在各地的发展的确出乎我们意料,但京城可不是其他地区,天子脚下,皇城根前,治安何等严密,红巾何以能在燕京内生根?这简直是笑话!纵使有一二不轨之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无足挂齿,起不了多大风浪。陛下,江淮红巾眼下已成泛滥之势,若不立即采取强硬措施,臣担心一旦其军事力量得到时间锻炼成长起来,必将成为朝廷难以控制的灾难!”常玉虽然面沉如水,但语气已经激动起来。
“何况,禁军多年未离京城,再不趁机见见血,动动刀,岂不成了摆设?到时候才真的是悔之晚矣!”
常玉的话自然得到了通政司李廷和的认同。他这个通政使这次因为信息滞后,已经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再出什么纰漏,自然是难逃责罚。
而北斗司司主陈公公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精光,朝着费大通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其十分不满。
费大通见一下子惹了两尊大神,自然有所收敛。当然,至于李廷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官他是不在乎的。
“陛下,枢密使,末将不是夸大其词。只是……”
“好了!”
至正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了费大通的话语。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按枢密使所言,禁军调十二卫,会同中州洛阳万户府,直奔亳州,务必雷霆一击,剿灭红巾乱党!”
“是,末将遵旨!”费大通见至正皇帝干脆果决地下令,知道皇帝对此事已经下了决心,不容有失,因此他当机立断,立即应承。
常玉皱了皱眉,听出了费大通的言外之意。他当下又谏言道:
“陛下。臣建议由枢密副使朱能领兵出击。当然,禁军二十四卫里调动哪十二支,自然由费统领定夺。”
费大通冷哼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枢密使好意,末将心领了。不过,禁军乃是天子亲军,还是保持纯净点好。禁军皆是大新精锐,定会军到敌除!”
常玉闻言,闭口不语。毕竟再说下去,就是自己有趁机染指皇帝亲军的嫌疑了。
朱能“哼”了一声,他虽然喜欢打仗,但也不是没脑子,何况他也看不上这些老爷军。不过,看到费大通如此嚣张,一直怼他的结义大哥,刚才是没机会发作,如今逮到机会了,他岂能不还回来?当下朱能冷笑一声,闷声闷气地道:
“费大人,你行不行啊?这行军打仗,可不是宫里的军演!你这所谓的精锐上回被田无期一个毛头小子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动都不敢动,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回可别再束手就擒了!红巾军可不是田无期那么好欺负。”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朱能却是专业啪啪呼脸,当着众臣的面提及了去年的军演一事。要知道,去年军演时,一百禁军精锐的头领可正是费大通的亲侄子。
费大通勃然大怒,不过好在他知晓这是什么场合,也有些畏惧朱能的脾气和身份。当下他只得把怨恨收在心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副使不必多心。我禁军乃是陛下最忠诚的战士!一向是令行禁止。这次南下,剿灭这些红巾乱党,必定是手到擒来。待凯旋之日,再来向副使请教!”
朱能“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费大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父皇,儿臣有奏。”说话的却是楚王。
“讲来。”至正皇帝不置可否,安排好了最重要的禁军出击一事之后,他的心情放松下大半,重新坐到了龙椅上。
“谢父皇,”风流倜傥的楚王此时却有些面色阴沉,他朝着常玉道:“枢密使。您刚才安排的进军出击一事,自然是老诚谋国之言。不过,要调动金陵万户府北上,本王却认为值得推敲。”
常玉自然知晓这位金陵陈家背景的楚王所言为何,这也是他刚才的顾虑之一。此时对方提出,他自然不能不让对方讲。
“枢密使,江淮,鲁西,苏北虽乱,但尚在控制之中;危害虽有,却不到危及腹心之处。然则,金陵地处江南,离暴乱之区不过是数百里,谁人可知金陵就没有红巾妖人?金陵可不是京城,没有北斗司的修行者,也没有通政司这么多眼线,一旦金陵万户府开拔,金陵防守空虚,如果红巾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金陵,江南之腹心;江南,朝廷之腹心。如今朝廷的税赋,军中的粮草,七成供自江南,一旦江南有变,岂不是天下大乱,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面对楚王貌似礼貌,实则凌厉的攻势,常玉不由得感到一阵气馁。他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也有一定道理;但对方的目的绝对不是出于公心,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如此紧急,实在半点也耽搁不得,也由不得这些皇子打自己的小九九,他不能不据理力争。
“殿下,那我想请问一下您,还有诸位,如若南方不出兵北上?单凭禁军南下,江淮局势又该怎样应对?禁军出击,本就是为了雷霆万钧,一举成擒。如若金陵万户府不动,形不成包围之势,红巾或是突围,或是逃窜,为之奈何?”常玉转守为攻,反问道。
楚王心里却早打好腹稿,他拱手说道:“枢密使。金陵是有一个万户府不假,但您也别忘了,眼下已是四月,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夏收,如果金陵万户府一动,江南若是有乱,谁人能负这个责任?大新的亿万子民还指望江南的粮食过下去呢。”
果然,粮食二字一出,群臣议论纷纷,显然是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常玉皱了皱眉头,道:“江南向来富庶,民智又开,像江淮这等愚民乱党之流少之又少,楚王殿下怕是过虑了吧。另外,金陵还有长江水师驻节,再不济还有吴王殿下的亲王万户府,说是兵强马壮也不为过。”
“枢密使,吴王叔的亲军万户府那可是直辖于吴王叔和宗正府,为的是护卫藩王安全,可不是为了行军打仗,枢密院可是无权调动吧。至于长江水师,敌人在岸上,水师能有什么作用?”
虽然一时间除了楚王,并没有人出来反驳自己,但常玉心却一直往下沉,平日看上去金光灿烂雕梁画栋的大殿这一刻却显得有些幽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看法肯定与陛下的看法相左了,甚至是犯了忌讳。
否则按以往的情况,皇帝陛下应该早就下定结论了,而不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等待大臣们发言,这明显是希望有人能出来推翻自己的看法,而有了皇帝陛下这样无声的暗示,那些希望讨好皇帝陛下的大臣们迟早会跳出来指责自己的看法的--即使他们根本不懂军事。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是户部尚书陈明远。此人峨冠博带,仪表堂堂,看上去一副天下为公的模样,常玉却是最看不惯此人,他的任何行为总要为自己找一顶冠冕堂皇的外衣,明明是个小鸡肚肠之人,却总以世家名臣自诩。一句话,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便是朝中对此人的经典总结。
不过,此人的确擅长经济,有几分管钱袋子的本事。更重要的是,此人出身陈家,乃是陈家家主亲弟,也是楚王的舅舅。
“枢密使,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的贵啊!您动辄就要调兵遣将,可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说,朝中的情形更不用我多言。如今您又本末倒置,连朝廷的腹心都不要了,这是卯吃寅粮,只顾当下,以后不打算玩了啊!何况,运河水师现在本就十不存一,黄河水师更是全军覆灭,这日后如何运粮还是个问题呢!要是产粮一地再出了问题,这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大殿内立即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其余的众臣虽未明确表态,但表情却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毕竟,京城已经开始青黄不接了。往年这时候,江南就该发粮北运,今年还不知如何应对呢?
常玉的心一阵发凉,到此时,他也不想在解释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对方总会找出一些理由充分的依据来,在事情未成为现实之前,谁又能保证这些事情不会真的发生呢?他只有默默地低下头,听凭皇帝陛下的最后裁定。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望向了上首中央的龙椅,而龙椅上的至正皇帝此时却犹豫不决。说内心话,他是有点看不上红巾作乱的,如果不是说红巾身后有魔教的身影,他甚至不会召集群臣议事。同时,江南的确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有失。但理智和经验告诉他,征战一生的枢密使的意见绝对有其真正的道理,一旦作出错误的决断,带来的后果也许就不可弥补,所以此时的他也非常苦恼。
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至正皇帝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逝,最终下定了决心。他语气平和的道:“诸位爱卿,还有楚王的意见都很有道理。眼下朝廷正处于危急时刻,看到诸位为帝国的安危殚精竭虑献计献策,朕深感欣慰。朕决定,金陵万户府暂时不动。调长江水师为运河水师,兼管黄河,主持运粮一事;调鄱阳湖水师为长江水师,进驻金陵。改洞庭湖水师为两湖水师,分驻洞庭和鄱阳二湖。”
一席话听得所有大臣尽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