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金碧辉煌,气度庄严的太极殿今日却充满了冷雨凄风的萧索味道,满朝的文武都自觉不自觉的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垂首倾听着枢密院和通政司的汇报。
“四月初五,贼酋刘六在江淮行省亳州率先起事,亳州卫千户所全军覆灭,知州并同知殉国,亳州当日陷落。”
“四月初六,刘六之兄刘福通在颍州颍上起兵,颍州同知投敌,知府被杀,颍州并颍上,霍邱,凤台,固始诸县皆陷落。”
“四月初七,寿州陷落。”
“四月初八,宿州陷落。”
“四月初九,曹州,兖州大乱。”
“四月初十,徐州被围,江淮行省平章及一众行省官员暂时失去联系。”
念到这里,满头大汗的通政司长官通政使李廷和不由得悄悄瞟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皇帝陛下。
“那再说说南边吧。”至正皇帝阴冷的声音就像从冰缝里挤出来的,还算平静;但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这平静背后隐藏着的却是天崩地裂的暴风雨。
“呃,南,南边主要是湖北行省。妖僧彭莹玉在蕲州起事,呼应江淮行省的刘贼。妖僧弟子随之在鄂州响应,蕲州和鄂州陷落。洞庭湖到鄱阳湖水道中断。”
“荆州,襄阳等地也有暴乱,但当地千户所反应还算及时,已经平镇压下去,情况还在掌握之中。”
“徽州,池州,九江等地,虽说不在黄泛区,但这一线预计很快也将受到洪水影响。这些地方历来都是南方洪水的重灾区,今年算是雪上加霜,局势有失控的危险,好在江南各千户所正在调兵遣将,加紧清剿,具体情况还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好得很嘛,就这么短短几天,好像天下都要被翻了个盖!朕不知道众卿听完这些该作何感想啊?大好江山,竟然就被一帮愚昧无知的农民搅了个乌七八糟!朕实在不能明白,是这红巾真有那么厉害,还是地方上的官府和驻军太过草包?短短几天里,有多少帝国的官员投敌,又有几个是忠君报国以身殉国的啊?”至正皇帝的话语中满是辛辣的讽刺味道。
“在座诸卿又有什么高见,说来给朕听听。平日里一个个都叫的比谁都凶,怎么,今天都哑巴了?还是说,诸位都等着十八年前那一幕再次上演?”声音越来越冷,殿下的群臣都不自觉地将头越垂越低,深怕皇帝陛下点到自己名下。
长长喘了一口粗气,一刹那间,至正皇帝望着殿下的群臣,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疲惫不堪。自登基以来,自己就没有得以清静过,每年里不是外边的边疆患乱,便是国内的天灾人祸;即便是每年的过年使节也未曾安稳。他甚至有了一种将一切政事都交给别人,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到某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去休息几天的想法。但也只有这一瞬间有过这样的想法,严酷的现实迫使他不得不很快就清醒过来,把思路回到了眼前。
江淮行省淮河以北尽数沦陷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长江流域的江左地区又燃起漫天锋火,自己这个皇帝还真是当得辛苦,为何这些事情老是落在自己的头上呢?想到这儿,至正皇帝有些羡慕起自己的父皇来,至少他是明刀明枪地硬怼民心尽失的北元皇帝,而一转眼仿佛掉了个,自己这个裱糊匠居然落到被人造反的境地,想想既是有些不寒而栗,又偏偏莫名喜感。
轻轻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至正皇帝竭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他知道此时不是发怒的时候,而需要静下心来与自己这些大臣好好商量应该如何应对当前的严峻形势,但憋在心中的怨气怒火却总是难以压抑住。
大殿里鸦雀无声,偶有想咳嗽的大臣也不得不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刺激到面色看似平静,但从其起伏不定的胸脯就可看出心情十分恶劣的皇帝陛下。
好一阵后,至正皇帝的声音才又在大殿里幽幽响起:“除开淮北,鲁西,湖北之外,其他地区可还有什么异常情况?”
“回陛下,现在叛乱的主要在河南行省,江淮行省和山东行省交界之处的黄泛区,以及南部的湖北行省部分地区,其他各行省虽也有不安定的苗头,但至今尚未有反象。臣已下令各地,务必加强了戒备和清查,严防有勾连响应者。”丞相谢伯温并没有退缩,第一个出列行礼后回答。
“哦?谢爱卿,朕不想再听到除这四省以外,还有任何地方出现类似现象,不知可否?”此时的至正皇帝陛下语气既虚弱,但又充满着阴狠冷酷的味道,只有在场的大臣们才能听得出其中含义。
面色如常的谢伯温深鞠一躬,“臣死而后已,以报君恩。”
饶是至正皇帝久为人君,爱怜、同情这些感情似乎早就与他无关,但此时内心也禁不住一酸。看看眼前自己这位肱股之臣,本是风轻云淡的岁月,此时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显然是在这一段时间的压力让他精疲力竭,难以为继了。
“伯温,辛苦你了,值此关健时刻,朕希望你能……”没有称呼官职,而是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谢伯温的名字,像是斟酌了一下言语,至正皇帝陛下却没有再说下去。
“陛下不必多言,臣必殚精竭虑,不负君恩。”似是能够体会到皇帝陛下的心意,谢伯温原本异常平静的脸也涌起一丝红潮。毕竟自己此生都是跟金鸾殿上这位捆绑在了一起,从青年时候就为此人效命卖力,转眼就是大半生,岂能虎头蛇尾,留人笑柄?
竭力振作了一下精神,至正皇帝长长吁了口气,把目光放在了右首第一人的军务大臣身上,“常爱卿,眼下你有何看法?”
枢密使鄂国公常玉是在春节之后才从刚刚已经稳定的大都前线回到京城。还没喘匀口气,又碰到了现在的情况。身为枢密使,掌管天下兵马,他知道这一问迟早会落在自己头上。
虽然在朝会前便已作了一些准备,但此时,这位公认的大新朝廷第一高手的心中依然充满了苦涩之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边疆烽火尚未平息,眼下国内烽烟四起,而朝廷能够调动的强兵又极为有限,四周却还是群狼窥伺,这叫他如何应对?
但此言又如何向皇帝陛下坦言呢?或者说皇帝陛下又何尝不知晓呢?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不能,也听不想听任何不利的消息。若是再不识时务直言,罢官事小,让乱军趁势得利才是常玉绝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精于军事的常玉自然知晓,眼下皇帝陛下最需要的是支持和鼓励!只有激起陛下的万丈信心,让他鼓足勇气,才能应对这遍地狼烟的危急形势。
“陛下,眼前帝国虽然情况危急,但也并非没有挽转余地。农民作乱,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臣以为,只要精心策划,认真调度,未必不能转危为安。”常玉的话其实留有很大余地,但说起来却是铿锵有力,信心百倍,听得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众臣精神都是一振。
众人的饱含期望的目光都一下汇聚在了这位名满天下的枢密使的身上,连皇帝陛下的眼神中似乎都多了一丝平常难以见到的企盼。
“哦,爱卿说来与朕和众位卿家听听。”话语中虽然听不出什么,但常玉却知道皇帝陛下的心中其实是渴望得紧。
心中暗叹一口气,常玉却又不得不咬紧牙关道:“陛下,现在江淮局势危急,但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天灾,黄河决口,改道淮河,天威难测,的确是难以应对;其二,淮北,鲁西这些交界之处本就情况复杂,处于三不管地带,各个行省管辖不力,才造成香教红巾私下传播,泛滥成灾,最终成为祸患;其三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因为我们为了防止北元南下,并重建边军卫所,从中原抽调走过多兵力造成内地防务空虚,给了红巾可乘之机。在这一点臣应该负主要责任,在平定叛乱后,臣自请陛下给予处罚。”常玉首先分析了目前情况并主动承担了责任。
“好了,常爱卿,此时不谈这些,要说责任,恐怕是朕才应该承担这责任吧。还是先谈谈该如何应对吧。”至正皇帝十分清醒,要说抽调中原卫所北上补充边军,一力支持的便是他自己,只不过谁当初也没有想到这个隐藏得如此之深的香教居然会选在这个时候揭竿而起,而且一下子就掀起如此大的波涛。
“红巾现在看上去势头很猛,但是他们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我们能抓住它的这个弱点穷追猛打,我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取得胜利,甚至毕其功于一役,永除后患!”常玉不慌不忙的分析道。
“哦?”几乎所有大臣都来了兴趣,现在红巾军势力如同滚雪球一般,势力越发展越大,已经有燎原之势,稍不小心,甚至有可能蔓延成波及整个帝国的海啸,常玉居然还敢夸下如此大言,怎么不令朝中诸公惊讶中又带着一份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