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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石人

    就在青山的十里桃花再次染红了书院,让田无期的心情无限美丽也无比惆怅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黄河折弯处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从此,命运之轮在大新重新转动,滚滚大幕终于徐徐揭开。

    虽然至正五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一些,但桃花汛却是在三月底的时候如期而来。比往年长了将近一个月的冬天终于过去,带来了迟到的春天气息,但也带来了排山倒海般的黄河水。

    比往年积累的更高更大更多的冰凌消融,顺着苏醒过来的黄河奔腾直下,从上游的陕西行省,山西行省直扑中下游的河南行省和山东行省。朝廷虽说已经作了预案,从二月开始就发河南行省,山东行省,江淮行省民夫三十万,以工代赈,修葺黄河。然而,一方面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银两,也没有足够的魄力一次性的解决这一千古难题;另一方面地方上行事以公中无余粮为由,阳奉阴违,行动缓慢。中州洛阳一段开始修葺的时候,江淮行省的还在淮北,宿州一带拉壮丁,迟迟没有集结。山东行省则因为有人抗拒劳役,在曹州还发生了小规模的暴乱。虽说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曹州,兖州一带的民壮也开始陆陆续续到位,但是却点燃了一颗火星,这颗火星很快就将蹦到其他地方,燃起熊熊大火。

    三月底的时候,黄河终于出了大事。

    夹杂着大块融冰,奔流而下的黄河在流经东京汴梁一段时,恰逢天降暴雨。暴雨冲垮了早就摇摇欲坠的一段河堤,狂暴的河水奔腾而下,东京汴梁一夜之间化为水城,接着周边的祥符县,兰考县的河堤跟着有如山崩般决口,部分的河水顺着惠济河,响河奔入淮河,更多的河水则是冲入了田野地间,肆虐乡里。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

    正在东京汴梁运粮的黄河水师首当其冲,被黄河大水直接掀了个王八倒盖,全军上至提督,下至小兵癞子,有一个,算一个,全军覆没,都喂了河底的鱼虾鳖蟹。

    主力恰巧在兖州府微山湖段的运河水师也没好到哪里去。三月刚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江南好不容易腾出来的一点运往京城的粮食,正好途径兖州段,除了押后的部分船只算是机灵靠着湖水躲过了一劫,运河水师的主力也步了黄河水师的后尘,啊,不对,是后水,葬送在茫茫大水之下。

    一时之间,河南行省的商丘,山东行省的曹州,兖州,江浙行省的徐州都是赤地千里,一片汪洋;而江淮行省的淮北,宿州更是凄惨,整个整个的村庄和寨子直接被抹为白地,泡在水中,大片大片的农田化为河滩,受灾之地如同置身一片汪洋,死难百姓何止百万,更多的侥幸活下来的百姓则开始哭天喊地的逃难。

    大新至正五年,四月初五。

    江淮行省,亳州。

    一连几日的暴雨终于在今天转为小雨,淅沥淅沥地时断时停。

    从淮宿等地汇集起来的河工因为徭役一起聚集到了亳州。结果还没开始修河就被大水冲走了一小半人,几万人一声没吭就被河水卷走,化为了水鬼。剩下的民壮役夫惊恐万分,不敢再往北走。亳州知府无奈,一边飞报江淮行省平章政事所在的庐州,一边安排役夫就地抗洪。

    所有官府的人不知道的是,这背后正有一伙人心头狂喜,认为此乃天赐良机,他们的机会终于到来。

    平日里有如死寂的河沿上筑堤工地上某处犹如炸了锅一般,喧闹起来。

    无它,筑堤的河工今日里挖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不多时河工们便聚集在了一起。

    “看,真是个石人呢,怎么会只有一只眼睛呢?”一个赤着上身的民夫咂咂嘴,有些奇怪地问道。

    “嗯,看这模样有几百年了吧?”一边摸着石人上的斑斑锈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一边好奇的道。

    “看这成色,怕是有上千年了吧,我看这是一个老古董啊!”另一名中年汉子接上口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咦?好象上面有字呢!”拨开裹在石人上面的泥土,一个年轻汉子惊奇的大声道。

    “老张,老张,在哪里呢?你平日里不是总说自己还认识几个字,快来看看。”围在那里的一群人连忙招呼站在圈外的一个老汉。

    “让我来看看。”分开众人,那名老汉大模大样的哼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这才俯下身子,仔细察看着这具与真人大小相仿的石人。

    “唔,好象是两句诗啊!”老汉眨巴了下眼睛认真地察看着。

    “诗?那念给咱们听听呗。”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从河堤周围聚集过来。

    这里聚集的本来就大多不是亳州本地人,而是官府征集来自淮泗一带的民夫。这些民夫一心想回乡看看家里情况,却被强留在此,因此十分不情愿。而亳州官府虽然强留这些人干活,却对待其如同猪狗。监督挖河的官吏更是乘机克扣这些役夫河工的“食钱”。河工挨饿受冻,群情激愤。亳州知府不但毫不在意,甚至通知本地驻军亳州卫千户所前往恐吓,一时间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恶劣的伙食和高强度的劳动已经让这帮农夫牢搔满腹,但在官吏和军士们的皮鞭下他们也只得强压住内心中的不满,有若行尸走肉。如今看见河堤上难得有了新鲜事,那还不趁机一拥而上,毕竟能够偷得一时懒便偷一时,何况此时官吏们早已经躲在干燥处歇息去了。

    “嗯,我看看,这第一句是,休道石人一只眼,”老汉见人越来越多,越发是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有心要卖弄一番,“此物一出……”后面半句边再也念不下去,脸色也一下变得苍白无比,粒粒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

    “咦?怎么不念下去了?”旁边人都伸长了脖子,急不可耐地问道。

    “怎么回事?老张头,你不是平时自夸自己饱读诗书,是半个秀才吗?怎么把你难倒了?”又有几个人起哄,“到底后面几个字是什么啊?”

    任是旁边的人起哄嘲笑,老汉却是将嘴闭得紧紧的,一脸仓惶之色,起身便要想离开。

    “咦?老张头,你怎么回事,见了鬼啊,这是干嘛?”看见老汉那副惊慌模样,旁边人都大为不解,后面围来的人更是好奇,将老汉围在中间,堵了个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没有,没有,是老汉我突然肚子疼,得去方便一下。”见出不了人圈,老汉更是惊慌失措,连连作揖,希望周围的人让出一条路。

    “怪了呀,老张头,念念那后面几个字就耽误你拉屎了?你今天不把这后面几个字念给大伙儿听听,咱们就不让你出去!”一直站在老汉旁边的大汉眼中泛起一丝阴险的笑意,将老汉拦住。

    老张见拦着他去路的是刘六爷,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这刘六乃是颍上人。刘家乃是颍上大户,闻名乡里,这刘六爷排行老六,平日里以游侠儿著称于本地,甚至与他的哥哥们一起多有在临近走动,算得上淮泗名人。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大爷这次居然跑到了民夫的队伍里,跟黔首百姓一起做河工苦役。

    “六,六爷,你让我走吧,这后面几个字可是说不得的。”眼见得脱不了身,又担心官府来人发现,老汉更是紧张,压低声音连连求情。

    “说不得?有啥说不得?!管他天王老子来,你也要把这后面几个字念给咱们听,否则你别想走!”那被唤作六爷的汉子,向周围一吼:“大伙儿说,是不是?!”

    周围的人当下都跟着起哄,“对!不念出来就不让他走,憋死这狗日的!”

    眼见人越来越多,老汉吓得汗透重衣,连忙低声道:“六爷,那后面几个字是天下反。”

    “什么?!天--下--反!”那刘六有意提高声音要让旁边众人都听清楚,故意反问。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老张两股颤颤,几欲晕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点点头,却不敢再开口说话。

    立即有人将两句诗连了起来念道:“休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两句话一念完,河堤上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很快就有人念了起来,而且念诵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在有心人的重复引导下,聚拢的河工越来越多,念的人也越来越多,声音自然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很快,就汇聚成一股响彻云霄的巨大怒吼:

    “休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天下反!天下反!”

    至正五年,四月初五,当日。

    亳州三万民夫起兵,平日耀武扬威的亳州卫千户所瞬间就被愤怒的义军淹没,尸体尽数被堆积在惠济河沿。

    接着,民夫河工在刘六等人的带领下,臂缠红布,冲击亳州州府,杀知州并同知,焚烧亳州府衙,同时开仓放粮,招募兵勇。

    四月初六,刘六的长兄刘福通在颍上杀黑牛白马,誓告天地,起兵相应。因打红旗,头扎红巾,故称作“红巾”,又因焚香聚众,又被称作香军。当日即克颍州,杀颍州知州,颍州同知投降,入伙。颍上,霍邱,凤台,固始诸县望风而降。

    四月初七,刘福通率八千红军东出颍州,寿州知府弃城逃窜,寿州乡民中亦有信弥勒教者,遂起兵相应,寿州陷落。

    四月初八,亳州的刘六一面派人南下颍州与长兄汇合,一面亲率两万义军,东进淮北。

    四月初九,淮北,宿州等地香众闻声而动,里应外合,宿州亦被红巾占领。

    四月初十,九州之一的徐州大乱。

    一时之间,红巾遍布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各地香众遥想呼应,中原一片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