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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过年(五)

    胶莱水师的兵卒们自从入了军营之后,虽说是每天都累得如同狗喘气般半死不活,但侯爷从没亏待过他们。那种金灿灿,甜丝丝的粮食丝毫不比馒头差,每天都管饱不说,三天还有一顿肉。今天更厉害了,竟然见识了传说中的龙。

    龙啊!

    虽然只有一个龙头。但那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的样子真真切切地被每一个兵卒看进了眼里,和他们从小听说过的龙那是一模一样啊。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龙啊!而咱的侯爷岂不是龙子龙孙?

    朴素的世界观带来的就是朴素的认知。种子种下之后自然就会生根发芽,何况还有于牧山这种无风也起三尺浪的专业忽悠人士?

    田无期浑然不知此时他已经被自己的虾兵蟹将们认成了真命天子,只是赶紧让大家起来,别在这里凹造型浪费时间,抄家要紧。

    王贞之不知道是已经心存死志,还是命中注定熬不过今天,他身上中了三把手里剑,都是蓝汪汪的,带着剧毒。有一把还插在了胸口,等兵卒们想起来去看他的时候,早死得透透的了。

    他身边的徐定军和周从龙都是一身冷汗。白衣人要灭口的自然就是王贞之,而站在王贞之身旁的两人也跟着倒了霉。要不是田无期当机立断,甩出的披风挡住了数道手里剑,这两个人现在估计也跟王贞之一样命丧黄泉,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即使如此,亲兵营里还是有两个兵卒死在了白衣人的骤然突袭之下。胶莱水师众人也是一阵沉思默哀。

    接下来的搜查众人谨慎了很多。虽然知道对方已经不大再有可能藏着高手,但是小心无大错,但凡是被认为可能藏人或者隐蔽的地方,都是弓箭开路,然后长枪乱捅,有错杀没错过。

    至少有两位数的王家仆从和奴婢就冤死在胶莱水师谨慎的地毯排查中。这些可怜的家伙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为了安全躲藏起来,或是米缸,或是树丛,想着能苟一下就苟一下,实在不行了再出来投降。哪里知道被小心谨慎的兵卒们不顾不够捅了个通透,压根儿没有投降或者喊冤的机会。

    王家剩余的男子,以及女眷,家仆奴婢林林总总有五六百人,都被赶到了王家祠堂的大院里,大雪虽然开始转小,但地上积雪甚厚,一众人等皆是跪在雪地里边瑟瑟发抖。听着兵卒们奔走呼叫,查抄家产,又是害怕又是心疼。

    田无期此次出动了胶莱水师旗下的大半军力。韩家兄弟领衔的第二千户所和姬忠喜带着的第三千户所是查抄王家的主力。这两个千户所都是以青州兵卒为主,对田无期自然最是忠心。因此围困王家庄园,抄家拿人的活儿自然是由这两个嫡系千户所来干。

    第一千户所按照最新划分的防区,应当驻守登州卫船厂,这次他们也星夜南下,领到的任务是分成两路,堵截在王家庄园的西面和北面,防止王家有漏网之鱼鼠窜。为了以防万一,里奥的“无畏号”都已经悄悄地来到了琅琊镇的外海。别说是小小王家了,就是整个琅琊镇都被田无期的三千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四千户所则是被留在了水师大营守营。当然,除了大营必须有人留守的原因之外,第四千户所多为胶州本地人,难保会有跟王家有渊源或者来往的人,不用他们,也是为了保密。

    到了傍晚时分,在几个“变节”的王家人的带领下,田无期很快就把王家的家财抄了个干干净净。领头的就是去镇上青楼请专业姑娘们的那个王磊。这厮回来的路上被外围的骑兵擒住,见大势已去,为了活命果断投诚,把事情往已经死透了的王贞之身上一推,眨眼把王家卖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身后熊熊燃起的大火,邹有海叹了一口气,同为山东的世家,邹有海总归是认识王贞之,也曾打过几次交道。他是跟着里奥的船登岸特意来见田无期的,哪里知道一上岸就碰见这种惨绝人寰的大事。虽然知道王家是罪有应得,但同为世家出身的他,还是心里很不舒服,望着莹莹火光,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扇着鹅毛扇的于牧山看着邹有海若有所思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用回头,于牧山也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今天都是你计划的?”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小试牛刀而已,好说好说!”于牧山头也不回,哈哈一笑,神情得意。

    “你根本就不确定王家里藏着倭人,对不对?”声音继续问道,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听不出悲喜。

    “现在不是找出来了吗?不好吗?”于牧山依旧是笑着。

    “如果说,找不出来呢?”

    “找到找不到,重要吗?小军。”于牧山依然在笑,眼神里带着一丝丝的疯狂。

    火光照映着来人的英俊脸庞,正是面如冠玉的徐定军。

    “小山,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这终究不是堂堂之道,弄不好会为东主引来祸端。”

    “祸端?什么祸端?现在不是挺好嘛!人证物证俱在。哦,那个王家家主还被倭人灭了口,多完美啊。省得还得咱们弄脏自己的手,动脑筋编个暴毙身亡的理由。这种事,终归是要死无对证的。”

    徐定军沉默不言。

    于牧山转过头来,看向徐定军说道:“小军,东主立了胶莱水师,上上下下四千口人。我就问你,咱们这四千人吃什么?是吃朝廷给的那用来造船的二十万两银子?还是在海边喝西北风?这是四千兵卒,不是农夫,也不是乞丐。他们不但要吃饭,还要练兵!不见见血,怎么能算是精兵?”

    徐定军依然沉默。

    “小军。我虽然没问过老高,但也知道咱有了新粮食。可咱这几千口子人的身家性命不能落在这谁都没见过的西洋玩意身上吧?王家有没有一千年我不知道,但在这琅琊,胶州却是盘踞了几百年,刚才抄出来的现银不下三十万两。古玩珍宝也为数不少。田产地契就更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王家的私仓里,囤积的粮食不下百万斤。这还只是王家的本庄,远一些的外庄应该也有不少粮食。这些粮食,能让咱们水师吃上个大半年!”

    “所以王家就得死?”徐定军发出了灵魂一问,语气却依然没有波动。

    “你这话说的!他们不死,这些金银粮食还会主动给我们不成?要怪就怪这王家眼瞎,得罪了咱们东主,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抢粮夺食,杀人立威,这是自古起事的标准操作,有什么不对?”

    “王家也有好人,也有很多妇孺。”

    “谁家没好人?谁家没妇孺?徐定军,你是不是去了一趟长安城,就把自己弄傻了?你别忘了,你是怎么一路要饭来到青山的!你爹娘谁不是好人,不还都是饿死了吗?好人怎么了?谁规定好人就一定有好命的!”

    “小山,你冷静点!”徐定军见于牧山有些激动,并没有见怪,而是轻轻拍着于牧山的肩膀。

    “小军,我没激动,我是高兴!”于牧山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把一丝晶莹甩入了雪中。“你知道的,那年也是冬天,地上也是今天般的大雪,狗大户派狗腿子上门要债,我爹死的早,娘又病了,哪里有钱还债?大过年的,狗腿子就这么叫嚣着不还债就一把火把我家烧了。有什么好烧的?我家那破屋,连屋顶都是漏的,可是狗日的就是连个年都不让你过。我娘气急攻心,被活生生的气死;我的腿也被他们打断了。大过年的,我拖着这条断腿爬了十里地才刨了点食吃。后来要不是东主救了我这条烂命,我能有今天?”

    “谁跟东主作对,我就弄死他全家?所以王家必须得死!”

    徐定军轻声道:“咱们兄弟,我都知道的。我只是怕你钻牛角尖,越来越偏激。”

    于牧山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手,笑了笑道:“你也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东主说过王家有问题,春夏里倭寇来得时候,胶州大乱,唯独这王家没受什么损失,这里边要是没什么勾连,那才奇怪呢!上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眉目。如今把王家连窝端起,也算为民除害了。”

    徐定军点点头,想了想道:“邹先生是好人。他跟东主一条心。”

    于牧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毕竟是外人,又是世家出身,到底怎么想的咱们兄弟也不知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是不是一条心,要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知道。小军,你啊,就不用操这些心了。咱们兄弟里有我一个心里阴暗的人,干这些脏活就行了。一切,为了东主!”

    徐定军冷酷的脸上难得笑了一笑,他握着于牧山的手道:“小山,咱们虽然不是血缘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又怎么会什么事都让你抗?放心,千难万险,我陪你一直走下去!一切,为了东主!”

    于牧山心中感动万分,表面上却嫌弃道:“别说的这么恶心,我又不是个娘们。将来,跟你的婆娘说去。”

    话虽如此,却没有放开那只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手。

    “过年了!”徐定军轻声说道。

    “是啊,过年了!”于牧山也喃喃说道,“今年是这几年头一次分开过年,但我相信,咱们兄弟一定会越过越好,再也不会挨饿了!”

    “会的!”徐定军轻声回答。

    “一定会的!”于牧山眉头挑起,再也没有刚才阴暗消沉的模样,而是自信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