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兵士们一步一步退的很快。
田无期不想说话。
兵士们不敢言语。
一众人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身金甲,大红披风的田无期走在前,大个子杨狗子抱着驸马金刀亦步亦趋跟在右后方,更大个子的二狗子拖着死狗一样翻白眼的陈主事跟在左后方。
陈主事不知道是流血疼得,还是无脸见人羞的,反正已经晕过去了。点点血迹滴在了田无期过后的地上,阳光照射下,不时耀出凄异的光芒,格外刺眼。
直到田无期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户部大门,一众郎官们才又活过来,开始聒噪。
“黄大人,这如何是好?”
“侍郎大人,我们报告尚书大人吧。”
“大人,要不要一并告知通政司?”
黄侍郎被一群苍蝇烦得不行,顺便也鄙视他们。刚才都被吓得跟见了苍鹰的鹌鹑一样,现在田无期一走,便抖搂起来,又有何用呢?他不耐烦地道:“行了,都闭嘴吧。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本官会报请尚书大人处理的。”
田无期走出户部之后,并没有朝刑部走去,而是去了吏部。
吏部,当之无愧的六部之首。吏部下设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类似某组织部。吏部尚书也不同于其他尚书,多数是由一任平章政事或参知政事兼任。盖因吏部尚书管理天下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宜,吏部尚书也被称作“天官”。
参知政事领吏部天官顾乘风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官帽椅里,悠悠闲闲地喝了一口他余杭老家产的极品龙井,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田侯,所来何事啊?”
田无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道:“见过天官大人。田某受命提督青州,胶州及莱州军务、粮饷事,并建胶莱水师。特来讨要告身,省的将来去了青州来回麻烦。”
顾乘风还有旁边的侍郎,郎中等一众首领官闻言愕然。顾乘风端起的茶水都停在了半空中。
好家伙,我心里直喊好家伙!
这厮是来要空白告身,回去好封官许愿啊!
旁边的吏部左侍郎看了一眼上司的脸色和动作,开口道:“田侯,您这是在开玩笑吧!您的确是领了差事,可这封官许愿可不是您一个提督能管的事!”
田无期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规矩我懂,胶州卫和莱州两卫已经废了,我打算重新募兵,胶莱就由新成立的水师守了。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一级的我当然说了不算,自然请朝廷任用。再往下的就归我管了吧,否则我提督个寂寞啊!”
说着,晃了晃手里朱能批复的手书,递到了旁边的一个主事的手里,示意他交给顾乘风。
顾乘风看到签字处朱能的名字就一阵腻味。顾乘风出身江南世家顾家,乃是当代家主的嫡长子。老家主当然窝在余杭老窝,而他能够占住六部之首的吏部,成为天官可不仅仅因为家族原因。顾乘风乃是前元一甲探花出身,年轻时候也是名满江南的文人仕子。即使现在,也隐隐以江南文坛领袖的身份存在,声名不下“张柳”。
既是世家嫡子,又是进士及第,自然鄙视朱能这样的修行武夫。如今再看田无期的样子,更觉得是一丘之貉。何况田无期还有那句如今已经传遍天下的“负心总是读书人”。
就在顾乘风打算打法走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的时候,一个小官儿不顾礼仪冲撞了进来。看到田无期在天官的堂上,顿时被吓得打了个寒颤,脚步也停了下来,脸色纠结,神态迟疑。
顾乘风皱了皱眉,他很是看不上这些冒冒失失的失仪之举。他缓缓开口道:“堂下何事?报上来吧。”
见天官开口,小官儿如梦初醒般的上前,凑过顾乘风身边耳语起来。
与此同时,也有另外两个家伙同样不经通报就急匆匆地登堂入室,分别报与了左右侍郎。
田无期心知肚明,这大概是有人把刚才户部发生的事传了过来。田无期自然是有意把此事传开,为此他还特意放慢了从户部到吏部的脚步,给足了这帮人机会。现在就看这吏部衙门是如何打算了,反正田无期是不介意再给断了舌头的户部主事凑个伴儿。
两位侍郎闻听了下边汇报过来的事情,一个倏然起身,盯着田无期,一个则脸色阴晴变化地看着自己的上官。唯独天官顾乘风神色不动,仿佛没有听闻此事一样,甚至还大大方方地饮了一口手中的清茶。至于有没有人看到他端茶的手在微微颤动,就不用计较了。
田无期此僚竟然嚣张至此!他是有何依仗?
户部的主事为什么会挑衅田无期?他的身后又是什么人?什么原因?
能混到吏部天官,自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无论怎么说,田无期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视六部为无物,肆意残伤一位主事,这总归是惹众怒的事情。
顾乘风放下手中的香茗,越发的从容:“田大人。圣上命您领青州,胶州,莱州并提督军务、粮饷事的确不假,不过却是水师。如今看田大人的意思,却是想把陆上的青州卫一并管理,甚至是合了。这似乎是不合规矩吧。当然,这是枢密院和兵部的事务,本官自然不会干涉。但涉及到监军以及军中文官之事,本官自然是秉公办理。”
田无期温和地笑笑:“天官大人客气了。您能秉公办理就好。本座是头一回当官,什么也不懂,不过就是照章办事,如有得罪,天官大人多多包涵。不过,想必天官大人应该听闻过我田某人的行事风格,不该做的事儿田某不做,不该管的事儿田某也不管。”
顾乘风淡淡地道:“田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是你这边该管的事儿,那就不能有人拦着了,对吧?”
田无期拱了拱手道:“天官大人果然是明白人。便请天官大人行个方便。”
旁边的吏部左侍郎早就耐不性子了,一拍桌子道:“田无期!你好大的胆子!你当这吏部衙门是你家开的不成?”
田无期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地道:“哈,还真有人不长记性?你不是刚知道了,上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现在还在外边躺着呢。当然了,他恐怕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左侍郎听到田无期竟然当着吏部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大言不惭地威胁他。气得脸涨得通红,大骂道:“竖子!你在这芝麻小官儿面前抖抖威风就罢了。本官乃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岂是你一个武夫可置喙的?”
田无期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正三品?倒也够了。”说罢,大红披风一抖,就要有所行动。
顾乘风此时却一伸右手道:“田大人且慢。田大人所言之事,本官允了。”
顾乘风一语既出,满堂震惊。
田无期也有些意外此人的果断。他闻言停下身来,笑笑道:“那就多谢天官大人了。”言毕,就抄着手,眼巴巴地等着顾乘风批注,用印。
顾乘风在吏部声望及高,除了两个侍郎喊了一声“大人”之外,下边的人俱是鸦雀无声。看到顾乘风一脸坚定,那个被田无期怼过的侍郎只得恨恨地瞪了田无期一眼,眼睁睁看着田无期晃着螃蟹步一摇三晃地离开。
吏部的两位侍郎,左侍郎姓许,右侍郎姓傅。当堂上已经只剩顾乘风和两位侍郎的时候,许侍郎开口道:“大人,为何前倨后恭,让田无期这厮如此嚣张而去?”
傅侍郎看了眼顾乘风的脸色,见顾乘风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开口道:“许大人,这是天官大人在替你挡灾呢。”
许侍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听到同僚带些调侃的话语,更是火冒三丈,道;“挡灾?挡什么灾?难不成这田无期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伤人不成?他想造反不成?”
傅侍郎道:“造反?人家造什么反了?杀了北元的驸马,诛了冒功的世家子,现在又领了打倭寇的差事,哪一件不是忠君爱国之事?没听到人家一个通倭的大帽子一扣,户部已经有人栽了。”
许侍郎大声道:“一个六品的主事!田无期自然有些胆气胡来!本官堂堂正三品吏部侍郎,他难道敢动手?”
傅侍郎听了也有些迟疑,他也不认为田无期敢真动手。
顾乘风淡淡道:“他自然敢动手的。”
许侍郎听了之后大惊失色。这位天官大人虽说对自己颇为打压,但那也是正常的御下之术,何况两人还分属两派,翻脸不至于,亲密却肯定谈不上。但是,这毕竟是内部问题,对外时,吏部的利益大多数是一致的。而上司的人品一向是走阳谋,从来不屑于蝇营狗苟的手段。
许侍郎嘴唇感觉有些发干,撮了半天道:“他就不怕……?”
顾乘风道:“他怕什么?一个连官儿都不稀罕当的人你还能用丢官吓唬他?至于治他的罪先不说陛下如今正赏识他,普通的小事儿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便是要治他的罪,也要先能拿下他。问题是,田无期的这一系列战绩,已经说明他的实力,谁有把握能拿的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