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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召见

    对田无期来说,帮小蔡公公打听下家人甚至招拂一二,就和他当年在青山捡那几个苦孩子一样,不过是随手的事儿。何况他现在有勤奋的弟子和靠谱的跑腿儿,不再用事事亲力亲为,对方认为是雪中送炭的大事,对自己来说真的不过是易如反掌。

    田无期一向认为太监这个职业是最邪门,也是最恐怖的。

    一个身体阉割后的男人心理上肯定是变态的。他小时候还问过师兄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葵花宝典,莲花宝鉴之类“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绝世秘籍,把自己的师兄憋了个够呛。不过师兄也认为,大新要是再能有一个超越天命的高手,皇宫里的那位老太监绝对是最有可能的候选人之一。

    能有机会在宫里结一段善缘,留一个眼线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至正皇帝看着一身青衫的田无期一脸平静地朝着自己走来,心里不由暗自感慨。这昆仑玉虚宫果然名不虚传,一步登天之后依然能淡定面圣,可见其不凡。

    田无期看着至正皇帝脸色复杂,心里有些奇怪,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潇洒地躬身一个长礼,道:“田无期拜见陛下。”

    至正皇帝挥了挥手,道:“免礼。田无期,陪朕走走。”说着,隐晦地朝身后站着的掌印太监魏公公和北斗司司主陈公公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俩退下。

    内廷的两位大佬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迟疑。谁都知道这田无期是修行高手,虽说不大可能行大逆不道之事,但万一脑子搭错了筋,搞出什么事端来,可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魏公公不通修行,远了近了都没啥用。陈公公虽然是天命高手,可一旦跟田无期这种高手拉开距离,他也不能保证皇帝的安全。虽然至正皇帝示意两个人不要跟来,可俩人哪里敢背这种超级大锅?只好慢慢吞吞,不近不远的跟着至正皇帝和田无期两个人。

    至正皇帝像是没看到在身后坠着的两个心腹,在御花园中一片金簇簇的菊花旁边缓步踱走。田无期慢了一个身位,不疾不徐地跟着至正皇帝。打远望去,竟像是并肩而行。往常自然也有朝中重臣乃至内廷大太监跟着皇帝溜园子,但这些人要么自觉地躬着身子,或者就是离皇帝还有几个身位。像田无期这样大大咧咧的还真是没有。

    至正皇帝看着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田无期,没来由地有些羡慕—羡慕田无期的年轻和洒脱。以前太祖在位的时候,至正皇帝也不是没着急过。毕竟太祖号称已经天命巅峰,极有可能过天劫,入到那天命之上的传说境界。虽说除了跨越天命的修行者本人,其余人等,哪怕是天命都不知道这一步迈出之后是何等情况。但有一点却是公认的—寿命堪比王八,就算不是长生不老,但是想死也难。

    至正皇帝做太子的时候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自己亲弟弟燕王的挑战,而是怕熬不过自己的老子。甚至有种说法是太祖可以做百年皇帝。而且当时的情况似乎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以太祖的修行,再活个一百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知咔嚓一声雷响,太祖突然崩殂,自己一夜之后就从储君变成皇帝,至少免了到死都是太子的悲惨命运。当然,做了这个位置之后,短暂欣喜过后,至正皇帝才知道这个皇帝有多难当。

    朝中的纷乱事就不说了。自己的弟弟是个天命,而自己没什么修行天赋,费劲心力也不过是堪堪入了地破。以前的感觉还没那么强烈,毕竟只是太子,还不知道有没有登上大宝的时候;而现在自己已经坐稳了位子,自然想着如何才能活得长久。长生不老不敢想,但太祖那个当满百年皇帝的夙愿,自己为什么不行?

    世人都认为这中原第一门派要么是儒家的应天书院,要么是佛门的雷音寺,甚至是道门的武当山;盖因这几个门派里天命最多,弟子最广,影响力也最大。

    可至正皇帝却清楚,这中原的天下第一门从来都是昆仑山玉虚宫。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是天下只有皇帝或是储君才能知悉的顶级秘密之一。而田无期这个家伙就是来自这个不可知之地。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至正皇帝带着田无期溜达了好一会儿,吐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一首诗。

    “陛下好文采!好诗,好景,好相称!”田无期听到至正皇帝开了金口,下意识地就接上了话语。

    他有些搞不清楚皇帝老儿的想法。要说单独召见自己也没什么问题,那也应该在两仪殿或者武德殿,小太监这次却把自己领到了御花园。皇帝老儿又一直不吭声,自己跟的都有些心烦。

    “诗自然是好的,不过却不是朕的。田无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至正皇帝瞟了田无期一眼,淡淡地说道。

    田无期有些尴尬,他是真不知道这诗是谁写的。他听过的那些唐诗宋词都是上辈子九年义务扫盲时候背过的,要不就是写手行业高频引用装逼的那几首泡妞诗词,其他的一概不知。因此,田无期坦坦荡荡地道:“草民是真的不知。”

    至正皇帝在瞄到田无期那一丝尴尬的脸色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怕是真的不知道这诗的出处。看来这个家伙是真的没怎么好好读书,诗文的水平别说是秀才,怕是连个普通的生员都不如。尤其是听说他的一笔烂字,五岁稚童不敢说,七八岁的小儿都比他强。难怪一口一个“仗义每多屠狗辈”,想来是个从小修行,没有时间读书的武夫,顶多仗着天资聪颖,有几分机灵混混日子罢了。

    人无完人啊!想到这里,至正皇帝不由既有一份感慨,又有一丝窃喜。他故意沉下脸来道:“不学无术!亏你还开了个青山书院。一院之主都不读书,如何教导学生走科举正途,岂不是误人子弟?”

    田无期无奈地躬身施礼,道:“陛下见谅。草民本来就是不学无术。青山书院从来也不是为了科举。不过是因材施教,给些穷苦孩子多个谋生之路罢了。”

    至正皇帝岂能不知这些,在他召田无期入宫前,早有朝廷的通政司,以及内廷的北斗司把能收集到的田无期在青州的点点滴滴汇总了过来。至正皇帝不过是以此开头,准备说下边的话罢了。

    “哼,念你还算诚实,这事也就罢了。不过,日后青山书院总要走正路,听闻山东大儒孟成京已经成为山长,你总归还不糊涂。”

    “是,草民知道了。”田无期实在是无力吐槽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

    “这诗乃是前宋大诗人苏东坡的佳作,你可知咏的是何物?”

    “这个还是能听懂的,正是这菊花吧。”

    “还不算不可救药,说说吧,从这首诗有什么感想?”

    至正皇帝对田无期有若子侄般的态度让后边跟着的两个大太监都是大惊,以两人的城府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今天皇帝对田无期的态度,那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亲啊。

    至正皇帝和太祖完全不同。太祖豪迈无匹,乃是举世公认的英雄,善用阳谋,兼之有驱除鞑虏的大义,天下半数的天命高手愿意为之效命。

    至正皇帝则更为阴柔,不喜与人深交,擅长润物细无声,喜怒不形于色。不但朝臣很难猜测他的心思,就是他的儿子和心腹,也经常惴惴不安。

    电光石火间,田无期权衡了下是继续藏拙,表演自己的孤高莽夫的样子;还是灵犀一闪,接上皇帝的话题,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案。想到皇帝这次特殊的召见地点,田无期在一瞬间的权衡之后,秒速下了决定。

    “回陛下。草民是孤儿,从小就是师兄在昆仑山养大的。书没读过多少,也不识什么花草禽兽。昆仑山终年积雪,天寒地冻,除了野草苔藓没什么名花奇树能生存下来。不过师兄曾经教导过我一首小诗,如果没记错,也是前宋的诗。”

    “哦?尊师兄还颇为风雅?是何诗啊?”至正皇帝不动声色地问。

    田无期瞟了一眼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金簇簇的菊花,的确是夺人眼目。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越过了这些招人眼球的名贵菊花,而是到了花簇之后的“长寿亭”,盯着台阶旁边一棵侥幸没有被除掉的小草,轻声念道:

    “生长古墙阴,园荒草树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

    “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至正皇帝不由轻轻重复了这两句小诗,顺带着深深看了田无期一眼。

    这首诗名为《记小圃花果二十首其一》,乃是前宋诗人刘克庄的佳作。寓意为即使是生长在阴暗角落的小草,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向着太阳生长的初心。

    草根出身的田无期用这首自喻倒是极为贴切。

    田无期坦然道:“陛下。草民孤儿出身,便如这园子里的野草般,虽然生在天地间,却无人搭理,甚至还会被人当成杂害,怕耽误出身娇贵的名花名树们生长而被除掉。但无论如何,便如这大新朝万千的泱泱子民,小草从来不曾未改变期望沐浴阳光的心意。”

    至正皇帝没想到自己随口开了个引子,竟会让田无期这厮大发感慨,甚至以野草自喻。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此类的偏激之语,至正皇帝肯定会认为其人居心叵测,甚至是在讽刺他。不过联想到田无期的身世背景,还有成长经历,至正皇帝倒是不难理解田无期的心思,甚至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