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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张达

    田无期在张达的书房里并没有呆多久,很快就起身离开。张达亲自把他送到了书房的门口。出门告辞的时候,田无期瞟了一眼书房上的字,到底没忍住,问道:“平章大人,请见谅。田某没啥文化,识字不多。您这书房的名字是?”

    张达有些奇怪田无期的问题,心想难道你一个书院的院主还不认识草书?不过还是温和地回答道:“本相这书斋,名曰求缺堂。”

    “求缺堂。”田无期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再看向张达的时候眼神里也带了一丝敬意,他叹了一口气道:“难怪啊,难怪。”

    张达觉得有意思,凑趣地问:“田侯觉得有何奇怪?”

    田无期道:“正如您这宅子,明明离皇城根儿最近,却不显山漏水。平章大人如此知进退,难怪皇帝陛下倚为臂膀。”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田无期前脚刚走,张达后脚就入了宫。他这次召田无期入府本来就是顺着至正皇帝的心思。毕竟如果不跟田无期这种愣头青提前打好招呼,万一皇帝下旨的时候再来个抗旨不尊,那大家就尴尬了。

    张达刚在自己的“求缺堂”里召见了田无期,转眼又来到御书房向至正皇帝汇报,从一个书房到了另一个书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魔幻。

    至正皇帝依旧是一脸无喜无悲的表情,听着张达的陈述。末了,至正皇帝道:“晤,怎么,张达你现在又同意放田无期回青州了?”

    张达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回陛下。也算不上同意,臣还是坚持己见。田无期此人,要么朝廷彻底放手,不许他进入朝堂;要么就羁縻在京,磨去其棱角,否则以田无期之才,一旦无法掌控,必成大祸!”

    至正皇帝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张达道:“哦?张达,怎么你突然如此谨慎?一个修行者罢了,纵然再有天赋,还能翻江倒海不成?”

    张达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至少眼下四下无人,算得上是个合适的机会:“陛下,田无期此人表面看来放荡不羁,似无定性。不过臣观其心志,乃是及其坚定极端之人。坚定则不易动摇,极端则易剑走偏锋。如此年纪就有通天的本事,臣虽不通修行,也能猜出其人必出身名门。田无期此人便如一柄太过锋利的宝剑,一旦突发奇想,一意孤行,则必定伤人伤己。”

    如果田无期在这里听到张达对自己的评价,一定会引为知己—这个评价太中肯了,完全就是田无期这种爆发性选手的真实写照。

    至正皇帝听了也频频颔首,某种程度上来讲,张达所言自然不虚。不过他对张达的这种担心不以为然。毕竟田无期再怎么厉害,现在连天命都不是。如果不是他出自昆仑山玉虚宫,身后有个超越天命的师兄,至正皇帝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不过,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对张达这个不通修行的人讲。作为平章政事,张达的责任就是提他把朝廷运作好,修行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平民出身,无甚背景的人能关心的了。

    往小里说,这叫责任划分,往大里讲,就是帝王心术。

    反之,他对张达能说出这番话来还是颇为满意的。这个出自民间的平民宰相能力没得说,况且对自己是忠心耿耿。在所有人要么谩骂嫉妒田无期,要么就准备掺和上来分一杯羹的情况下,还能出自真心地为自己考虑,到底是对得起自己对他的一番培养和提携。

    看到至正皇帝虽然表面点头赞许,脸上却不置可否。张达知道皇帝心里恐怕还是听不进自己的话去。事实上,张达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些?田无期毕竟是个无甚根基的少年人。既没有千年高门的家世,也没有军中或朝中的积累。恐怕朝中重臣中只有自己有这个感觉吧。其他的人怕都只是气愤田无期的藐视斯文和恣意妄为,而不会去多想这背后的种种。

    张达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口风一转道:“只是眼下来看,放田无期回去恐怕要比羁縻在京城更合适些。”

    至正皇帝微微一笑,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让这个心腹能臣有些忐忑而改口,带着戏弄的口吻道:“张自远,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前言不搭后语,这可不像你啊?”

    张达,字自远。

    皇帝能以字称呼张达,可见其简在帝心。

    张达道:“陛下。无非是两害相比取其轻。比起派驻北疆,还是把田无期请回山东更为宜。况且……”说道这里,张达略微踌躇了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有话就说,你我君臣,还要来这一套?”至正皇帝佛然不悦道。

    张达赶忙道:“臣不敢。陛下可曾记得中秋夜和田无期一起出现的那个女子。”

    至正皇帝古井无波的心里顿时有一丝荡漾。作为年轻时坐拥天下美女,尤其是把杨妃这天下第一美人儿收入囊中的皇帝,如今又是一把年龄,早已对寻常的胭脂俗粉免疫了。不过中秋月下,那位清雅俏丽的美人儿让至正皇难免一时有些意动。

    “哦?可是那位桃花仙子?”

    “正是。臣原以为这位年轻女修是田无期的道侣,两人倒是般配。不过,今日臣听闻,此女似乎已经离开了长安,田无期正在四下打探她的去处。”

    至正皇帝眉头一挑,笑道:“好你个张自远,怎么对人家小儿女的事情如此上心?听闻你向来与尊妇人琴瑟和鸣,以致不肯纳妾。怎么,莫非此女太过出色,让你动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心思?”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首打油诗相传乃是前宋诗人苏东坡调侃其好友张老夫子八十岁还纳妾的典故。张达如今不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至正皇帝不过是借此调侃,以示亲近。

    张达苦笑道:“陛下言重了。臣哪有此闲心?按说此女,虽说只是小家碧玉,但的确生得国色天香,如若配半年前的田无期,那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田无期立下大功,被陛下封为冠军侯,如今又胜了北元大雪山真传弟子,声势一时无二。尤其是,呃……”

    张达一边看着至正皇帝的脸色,一边谨慎地道:“尤其是那个金刀赌约,京中上下,朝野内外,都在看着。”

    听到这个问题,刚才还脸带笑意的至正皇帝顿时脸色难看下来,阴沉地道:“莫非这田无期有意攀龙附凤,起了始乱终弃的心思?”

    张达斟酌了一下,仔细地道:“这田无期是何本性,臣不敢讲。但臣觉得田无期此人,虽然骄纵,却不像那种为了攀龙附凤而不择手段之人。或者是这李家女知难而退,或者此事另有隐情。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如果说之前还能用田无期情系李家女来堵住悠悠之口;现如今田无期已然一人,再行此术,怕是更令百姓以为朝廷无信。”

    这话也显出了朝廷之前商量解决公主一事的办法—田无期和李晓月郎有情妾有意,朝廷不忍拆散一对神仙眷侣,巴拉巴拉……

    之前祭出这招说不定还真能糊弄下来,毕竟李晓月背着一个“桃花仙子”的名号,在修行界和百姓心里都打下了名号,配田无期也勉强说得过去。

    如今鸡飞蛋打,再要搞这个借口,只怕朝廷和皇家要被喷成筛子!

    至正皇帝头疼地道:“张达,你又不是不知,朕只有一个女儿勉强适龄,只是她毕竟年岁尚小,杨妃也不舍得,这如何是好?”说这番话的时候,难得至正皇帝放下了皇帝的外壳。

    在这一瞬间,他像一个普通心疼女儿的父亲一般翻转纠结。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见张达不接话,至正皇帝有些迟疑地道:“朕还有几个妹妹,俱是先皇所出,皇家血脉。年龄嘛,与田无期也差不多,似乎也无不可。”

    张达听了一阵头疼,至正皇帝的确有几个妹妹,别的不说,其中一个还是太祖皇帝登基之后所生,年龄上倒与田无期差不多。可问题是这位长公主是个寡妇,当年十六岁招了驸马,结果第二年驸马就一命呜呼,一直守寡在家。

    当然了,至于公主府内有什么乌烟瘴气的事,张达一概不关心。但让人娶一个二手的寡妇,即使是挂着长公主的名头,除了那些贪图皇家富贵的窝囊废,但凡要点脸面的士子或勋贵都不会同意,何况田无期这样的刺头?

    至正皇帝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不过他委实不舍得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田无期。只能装傻充愣,说给张达看看他的意思。

    张达叹了口气道:“陛下的难处臣也了解。只是如果安排寡居的长公主下嫁,还不如直接赖掉这一事来的痛快,省的里外都难以交代。”

    至正皇帝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张达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道:“陛下,不如……如此这般……,至少能暂时堵住百姓悠悠之口,也不至于惹毛田无期这个大爆竹……”

    良久,至正皇帝微不可查的点点了点头。

    张达微微松了一口气,拜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