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背后背的正是那把名满天下的金刀。
臣子上殿,自然是不允许佩戴武器的。能够佩戴武器的臣子,那都是超级狠人。要么是皇帝能托命的功臣,比如萧何;要么就是权倾朝野的摄政,比如曹操。
至正皇帝身边唯一的一位可以佩戴武器上朝的就是那位还一直在巡边的枢密使鄂国公常玉。这位鄂国公不单是大新开国的功臣,也是至正皇帝的从龙之臣。所谓的“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正是给皇帝最信任的肱股之臣的。
正常来说,田无期就算有幸得诏,上殿面君,肯定是不会被允许带武器的。不过,这次他之所以能进宫,也是因为这把金刀的缘故。因此,田无期便取了个折中,没有佩在身上,而是找了个普通的木箱子装了进去,背进宫来。进门的时候,那位小蔡公公还夸赞田无期心思玲珑,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把刀带进宫,利人利己。
而刚刚就在北元的雪山王爷元气外放的时候,金刀应气机而动,居然震碎了那个可怜的木箱,有些蠢蠢欲动,欲出刀鞘的样子。
箱碎刀坠,田无期自然不会让金刀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或者飞到什么人手里。他顺手就抄起了金刀,把他抱在了怀里。《大荒经》应气机而动,元气在丹田处聚拢,虽然不能像天命阶的两位王爷一样有法相生出,温润一把刀还是没问题的。
雪山王爷自然感到了场中的异像。他收回了元气,一下子又似乎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王爷,紧紧盯着田无期。
燕王看雪山王爷已经偃旗息鼓,自然也不再继续下去。更重要的是,他借力打力,目的已经达到了。燕王冷哼一声,扶起了刚才踢翻的座椅,又重新坐了回去。他身边伺候的那些宫女,太监赶忙给他重新摆置了桌子和酒席,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燕王殿下又老神在在地坐在重新摆满了鸡鸭鱼肉,鲜果菜蔬的饭桌后边。
雪山王爷一眼就看到了那把黄金刀鞘,紫金刀柄的陨铁刀。他盯着田无期看了良久,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叹。
田无期还以为接下来的戏码就是这位王爷仗着自己是天命大修,雪山弟子,然后义正辞严的索要金刀。不想对方却只是一声长叹,便坐回去了,再无言语。这让田无期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那位一晚上一声都没吭过的老萨满缓缓起身,轻轻开口道:“小先生,你这金刀可否借给老头子我看一下?”
口音有些重,咬字也有些不清。不过,意思田无期却总是听懂了。他想了想,就把金刀单手一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思是“可以”。
接着,田无期便觉着手上一轻,金刀腾空而起,不快不慢,晃晃悠悠地落到了老萨满的手里。
老萨满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刀,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了几句北元话,然后有些怀念,又有些伤感地抚摸了一下刀鞘。接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不久,老萨满就睁开眼睛,吹了口气,金刀又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田无期的手里。
老萨满看着刀回到田无期手里,用蹩脚的汉话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再无言语,坐了回去,一如之前了无生气的样子。
田无期这回真是有点懵圈了。要是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抢刀,这才正常,或者说符合套路的。可一个人仰天长叹,硬是不看这把刀;另一个借过刀来,却像是给祖先上坟一样,供养完就还回去了。要说这两位大佬一位是王爷,一位是萨满,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却没有一个开口索要或者是硬抢的。
这是什么情况?田无期有点纳闷。
其实纳闷的何止田无期一个,上到皇帝,下到公卿,都眼巴巴地看着这把刀,等着北元人提条件呢。虽说这把刀是在田无期手里,可只要北元人付出相应的代价,朝廷自然可以从田无期手里要过来。
大新的朝廷上下并不了解田无期,或者是就算了解了,也不会真有谁去考虑田无期的感受。一把刀,皇帝想要,难道田无期还能不给?
这把北元的驸马金刀本就是这次密谈的条件之一。
你倒是提条件啊?丞相谢伯温,平章政事张达等宰执和礼部尚书苏仲康,鸿胪寺卿南怀望等外交人士心里狂叫着。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啊?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声不响了。
礼部尚书苏仲康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开口,便起身朝着雪山王爷道:“王爷,刚才萨满大师借刀一观,可有所悟啊?”
看看,这就是文人,明明想问“你要多少钱买啊?”却不提钱字,而是用“悟”。你们“悟”了吗?
雪山王爷摇摇头道:“阿里萨满乃百岁老人,睹物思人罢了。”
卧槽,这是个老妖怪呀。田无期不由打量了一下阿里萨满。看他这青矍干瘦的身子和布满法令纹的脸庞,七老八十应该是有了,没想到居然是三位数的老化石了。这年头普通人的平均寿命不过三四十岁,一般的修行者要是没有意外死亡也不过是活个七八十岁而已。
“睹物思人?”苏仲康半是好奇,半是挑衅地道:“久闻此刀乃是出自大雪山,由当年的雪山之主赠与贵国太祖,而贵国太祖则赐之于驸马,这才有了金刀驸马的称谓。只不过,便如这江山变幻,如今已经在我大新手里了。”
雪山王爷不以为意,看似随意地说道:“阿里萨满可是见过我皇元太祖的神仙人物,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里,至正皇帝眼里精光一闪,显然是对阿里萨满充满了兴趣。大元太祖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人物了。
田无期掐指算了下,卧槽,这岂不是在二十一世纪见到了大清朝出生的人,啧啧啧,还真是长寿呢。
雪山王爷道:“丞相大人,平章大人,苏大人,南大人,本王在诸位眼里虽是蛮夷,可本王出生于大都,少时也曾就读于应天书院,学习儒家文学。诚然,中原已经由新朝所有,我皇元如今北守大漠。新朝坐的初一,我皇元未尝不能坐十五。不过就是从头再来罢了。”
谢伯温冷笑一声,道:“从头再来?雪山王爷好大的口气。你既自称饱读诗书,当知晓胡人焉有百年国运的谒语,此天命也!”
雪上王爷道:“天命?不过就是十年生聚,十年休养罢了!我雪山男儿,从来信奉的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没有这份豪情壮志,怎么征服雪山草地,如何南下会猎,饮马长江?便如今日,贵国除了鄂国公常玉,可有可堪一战的统帅?我皇元春日不过是打了点谷草,便势如破竹。这万里北疆,你新朝有几个鄂国公可战?”
张达道:“雪山王爷,你可真会说笑。我大新雄兵百万,上将千员。鄂国公固然独领风骚,枢密副使英国公,北军统领赵国公,禁军统领庆阳侯,哪个不是兵法娴熟,武功盖世。呵呵,这还这是我军中的宿将。我大新即使是民间的少年,又岂是贵国能妄自揣测的?”说着,指了指田无期道:“雪山王爷,你可知这位少年郎?便是这位十八岁的田无期,今年春天在大都郊外以一敌千,贵国的虎贲亲军都指挥使也留在了大都,这金刀如今也在我大新手中。”
雪山王爷道:“平章大人不亏是状元,出口成章。不过,金刀乃我雪山圣物,这一点,天下皆知。”
张达微微一笑,道:“呵呵,要是本官没有记错,刚才雪山王爷可是说过,这天下器物,强者得之。我们大新也有一句话,天下圣物,有德者居之,您看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雪山王爷摇摇头道:“张大人,您可是小瞧本王,小瞧我皇元了。”说罢,他看向田无期道:“少年郎,金刀原本乃是我皇元虎贲亲军都指挥使乃蛮台所有。他为我皇元力战而亡,以身证道,料想他必定是虽死无憾。我皇元从来是堂堂正正,少年郎你有本事光明正大杀人夺刀,我大雪山自然绝不会行那蝇营狗苟之事。本王只想问你一句,今春大都龙门涧,可是你持刀斩我皇元驸马?”
田无期面不改色,淡淡地道:“草民不知什么驸马,指挥,只知敌寇犯境,自当杀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如是而已。”
田无期这话说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却意味深长。懂行的人都听得出来越是这种平淡的话语,越是说明人的决心。因此,不少官员都为田无期这一句话大声喝彩。至正皇帝也微微点头,颇为满意田无期的对答。
雪山王爷点点头,似乎是在赞许田无期的回答,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本王进长安之后,却听说少年郎你颇是遭受了一些不公,有人李代桃僵,意欲取你功劳,可有此事?”
此话一出,自然是招来了苏仲康,南怀望等人的斥责。虽然众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但这争抢军功,欺君罔上,毕竟是可做而不可说,终究是丢朝廷体面的事情,何况还是被敌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