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这个名字,终于在这个中秋月下,在有些人的百般阻挠,有些人的暗中推动,经由李晓月带给了世人,昭告了天下。
不用至正皇帝再行吩咐,魏公公早就在皇帝默许之下,大声的唱名道:“宣,青山田无期,御前觐见。”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向了演武场方向。没办法,李晓月的出场太过惊艳,以至于众人的心思也都拔高了起来。
万众期待之中,一个青衫少年,牵着一匹秃毛的红马,缓缓走进了广场。
少年高大挺拔,一脸淡然。
红马体瘦毛长,满心欢喜。
人们几乎在一瞬间,就把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和刚才清幽雅致的少女比在了一起,好般配的一对玉人儿!
红孩儿满心欢喜,这货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个它最喜欢的两脚兽。它下意识地就要放蹄狂奔,赶到她的身边,享受那柔柔的抚摸,最好再来点香甜的稠酒。不过,梦想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红孩儿很悲催的被旁边这个坏人牢牢拉住了缰绳,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它心爱的两脚兽。
田无期一脸淡然的表面之下,内心其实已经如大浪涛涛。他很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不争气地蹦蹦跳的声音。
千里奔波,日夜轮回,终究是为了再见一下眼前人。笑意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地浮现在了他那张俊脸上。
一声公鸭般的声音拖着古怪的调子在这时候响起,正是至正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者报名。”
田无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理都不理,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疾不徐地走向李晓月。
一步,一步,又一步。田无期终于来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旁边。
他一向稳如老狗的右手有些颤抖的举起,缓缓地摘下了那个绣着桃花的湖蓝色面纱。
李晓月的早已泣不成声,眼泪断线一般的挂在她清丽的脸庞上。
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她,拿出了师门秘宝,让自己在青州一夜入修行,从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变成了人人羡慕的桃花仙子;为了她,从山东北上大都,义无反顾地踏马冲营,拯救自己;为了她,抛开一切,西行进京,出现在了皇宫大内。
世人皆言,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自己是何等幸运,竟能得到上天如此垂青。
田无期轻轻抚摸着这张俏脸,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暖和顺滑。她的眼泪顺着流淌到了他的手腕上,是那么的柔嫩和真实。田无期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讨厌的公鸭嗓子声音,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者报名!”
这一次,明显加重了语气。
田无期轻轻地为李晓月拂掉了脸上的数点泪珠,这才转头,躬身一个长礼,大声道:“大新青山田无期,拜见吾皇!”
他这一礼,用的却不是世俗的大礼,而是修行中的问候礼。广场之中一下子几乎掀翻了油锅一般,呵斥声四起:
“大胆!”
“无礼!”
“哪来的野人,居然如此放肆!”
……
嘈杂声中,至正皇帝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他轻轻摆了摆手,现场顿时又是一片肃静。至正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大新,青山,田无期!好,好,好!”
皇帝陛下连声说了三个好,听懵逼了场中的大多数人。至正皇帝最重古礼教化,一向是一丝不苟,今日怎么碰见如此无礼的乡野少年,却击节叫好。
鲁王适时走了出来,先向田无期点头致意,然后大声禀告道:“启禀父皇,田无期出身江湖,性情率真,不通朝廷礼仪,万望勿怪。”鲁王这话本身也有些道理,一般来说,天命大修自古以来都是不逊于人间帝王,自然是不用跪的。而寻常的低等级修行者,别说皇帝了,恐怕见一些皇族高官都要行重礼。
至正皇帝不以为怪,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他朝着田无期问道:“来者,可是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的青山少年田无期?”
田无期自然是不愿意跪皇帝的。倒不是说不能跪,他节操还没那么纯洁高贵,只是能不跪就不跪罢了,反正也没有磕头钱。田无期自然不会惧怕一个皇帝,更多的反而是好奇。他故意行修行礼而不是俗世礼,也存着看看皇帝心胸的意思。皇帝没有拿捏,也没有介意,让他有些意外之中也带着一丝满意。
听到皇帝的问话,田无期恭恭敬敬地又施了一礼,答道:“回禀陛下,说来惭愧,这是草民少年无知时的游戏之作,不知天高地厚,让陛下见笑了。”
至正皇帝哈哈笑道:“少年无知时候的游戏之作?田无期,你才十八岁,怎么,就已经服老了吗?”
田无期微微一笑,道:“却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过《桃花诗》?”
至正皇帝点点头,道:“倒也琅琅上口,不过,却带有丝丝暮气和消沉,不像一个少年人所写。”
田无期暗暗道,不消沉就怪了,唐解元官场失意,只能寄情山水,能写出励志的奋斗文学那才叫怪呢。不过,这锅鸡汤其实是蛮符合自己潜心修行的人设的。于是,他正色地回答道:“草民少时动过凡心,不过后来痛定思痛,想起师兄教诲,还是准备一心向道。”
至正皇帝顿感有趣,道:“哦?令师兄有何教诲?可否让朕一听?”
田无期点点头,道:“草民生于东海,长在昆仑,下山之时,师兄曾言准我乘风破浪,迎暴雪朝阳,愿归来时和出发一样,永不改初见的模样。”
至正皇帝略一沉吟,缓缓道:“砥砺前行,不忘初心。令师兄有大智慧。”说完,又接着道:“不过,出山容易回山难,一旦入了这滚滚红尘,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就比方说,你此时应该在青山修行,却为何到了这皇宫大内呢?”
田无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自己的左手轻轻拉起了李晓月的小手,以作答案。
丞相谢伯温从田无期一出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喜,他虽是谋士出身,兵,法,阴阳,连横无不精通,但也推崇儒教,奉行的是教化天下。素来不待见这些“以武犯禁”的修行者。田无期的洒脱不羁在他的眼里就是目无法纪,尤其看到此子如此年轻就便蔑视理法,更是有些不喜。他起身上前,道:“田无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问询,便该恭敬回答。怎么,你的长辈没教过你嘛?”
“这个还真没有。”田无期右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回答道:“我是孤儿出身,一直忙着讨生活,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还真没怎么研究过。”
鲁王见田无期完全没把谢伯温当回事,担心他开口喷人,惹恼了谢伯温。谢伯温乃当朝丞相,自己拉拢不得,但是却决不能把他推到对立面去。因此,他赶紧开口道:“田先生,还不见过谢公?谢公乃当朝丞相,万众敬仰。”
田无期这才打量了一下这位谢丞相,六十上下的年纪,倒是有几分威严。不过唇边的两撇花白胡须,让田无期想到了同样是丞相的一位传奇人物。只不过那位是东海龙王深海宫里的龟丞相。鲁王既然开口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乱哄哄地拱拱手,随意说道:“见过丞相。”
谢伯温看到田无期不走心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喜,表面却不动色,只是冷冷地道:“田无期,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不愿鞠躬车马前,却为何要在这红尘俗事里打滚呢?本相听说你在青州,也开了书院,收了弟子,着实风光的很呢。”
田无期淡淡道:“丞相倒是管的挺宽。只是这天下这么多吃不饱肚子的饥民灾民丞相大人不管,边关失地,海疆不宁丞相大人也不关心,倒是对我这个升斗小民了解不少。”说罢,不理谢伯温的反应,转身朝着至正皇帝道:“草民生于大新,长于大新,虽说自幼孤苦,却蒙师兄收养,是吃着我大新的米长大成人的。大道无情,修行者却有心,受人点滴恩,当以涌泉报。便如今春四月,草民刚巧在大都城外龙门涧遇到贼人入侵,自然会杀贼退敌,以报国恩。”
英国公朱能这时候突然说道:“小子,你想好了再说。军中无戏言,谎报军情乃欺君大罪,一旦查实,不但你自己万劫不复,你的师门,亲友也将跟着倒霉。”
田无期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是不知道。当然了,也不关心,你们到底想折腾点啥。就这么点事,还要把李姑娘拉到京城。她刚才说的就是事实,我站的远远的都能听清楚,你难道听不明白?”
朱能冷哼一声,双手抱怀,一股强大的劲气威压朝着田无期砸了过来。朱能离田无期的距离超过百步,而且隔了不少人,但这股威压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奔田无期而来。
元气外放,收发自如!这是天命高手。田无期心中一动,朝廷果然不是吃素的,随便怼上一个,就是天命境的修行者。
田无期不敢大意,上前一步,把李晓月护在身后,《玉清心经》瞬间运转,之前体内懒懒散散流动的元气瞬间蓬勃,尤其护住了心脉及几个大穴。这股刚猛的元气状若奔马,眨眼间就撞上了田无期,田无期的青衫像是被狂风扫过一般,被吹得鼓了起来,上身也跟着晃了两下,不过他的脚却像钉在了石板上一样,任凭劲风扫过,却始终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