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这奏章上可是写着这位年轻人疑似是今年在大都城外龙门涧击杀北元怯薛军下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的高人。”
“哦?朕怎么记得有人跟我禀告过,大都龙门涧力挽狂澜的英雄似乎不是此人啊。”至正皇帝幽幽地声音传来,“是不是有人认为朕已经是老糊涂了,春天的事情,到了夏天,朕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是说,朕困在这深宫大内,天下的事情就由得他们报了!”说到后边,至正皇帝的语气已经是及其严厉了。
“原来是这样,戏肉来了!”张达暗道一声,终于明白了今天皇帝留他们几个在两仪殿的真正原因。
“朱能,枢密院当时记录和论功都在,却没有分发下去,这是为何呀?”
朱能听得出皇帝现在的心情极其恶劣,纵然是彪悍如他,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启禀陛下,您知道臣向来是不怎么管这些事。但这事臣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北元入侵,我北境全乱,损兵折将,唯独大都有胜利消息传来,算是振奋了些军心,为我大新边军卫所争了些面子。”
“面子?”至正皇帝冷冷地说道,“我大新现在已经沦落到要靠撒谎和抢人功劳来当遮羞布了吗?”
朱能大汗,答道:“臣记得,当时报的击杀怯薛军下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司都指挥的乃是燕山卫的同知赵展飞。燕山卫把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乃蛮台的人头硝制,送来长安。皇城司和通政司都有查证,人头的确是乃蛮台的。”
谢伯温皱了下眉头,问道:“陛下,难道这人头的来路有问题?”
至正皇帝示意刘公公把另一份奏章传了下去,道:“巧了,这里还有一份奏章,也是今天过来的。看下吧。”
几人轮番看了下奏章,彼此互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奏章不长,却字字玑珠。最有意思的却是上本之人。
这上本之人乃是之前从来没有显山漏水过的鲁王。看来这不甘人下的王爷又多了一位--几乎所有人都从这份薄薄的奏章里看到了背后的故事。这奏章里边一句没提赵家,但却字里行间透露着赵家不顾廉耻,捡尸揽功的行为。其中有一句话说的特别有水平:“斩敌之首,振奋军心,则敌者痛,亲者快;割尸据功,恬不知耻,则亲者痛,敌者快。”
“陛下,丞相,诸位,”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成山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两仪殿里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到了这位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老臣身上。李成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臣先为陛下贺。鲁王殿下年少有为,如今上书陈事,字字玑珠,不枉陛下悉心教导,寄予厚望。”
至正皇帝听了李成山的话,脸色稍霁,道:“老国公谬赞了。鲁王虽然已封亲王,却稍显稚嫩。关心朝政,为国荐才还轮不到他说话。老国公不要夸坏了他。”
李成山呵呵一笑道:“陛下您这才是谦虚了呢。太子,魏王,楚王各个人中龙凤,如今鲁王业已成年,临安王,锦城王虽然年幼,却早已名动长安。老臣当然要为陛下贺。”
随着这句话,场中诸人自然随着李成山一起向至正皇帝道贺。毕竟儿子出息了,放在一般人身上总是好事情。至于在皇家,那就见仁见智了。
李成山接着道:“老臣刚才还在想,这北元自从被我大新北逐之后,与我大新只有刀兵相见,却从无朝堂往来。如今突然派使节前来,必然有其居心。鲁王奏章虽短,有几句话说得却很是妥帖。这北元蛮族,我等皆知,向来重英雄。说句不中听的话,只要我大新的兵堂堂正正地斩了他北元的将,北元不但不会记恨,反而会敬佩这位英雄。这样的例子过去这些年多有发生,陛下和诸位也不会不知道。便如今年春天这次北元突袭,我大新固然受挫,北元也折了金刀驸马。反过来说,如果被北元知道这次的事情另有隐情,岂不是丢人丢到北元去了?有失国体啊。”
至正皇帝微微点头,道:“老国公看的通透。”
朱能若有所思地道:“老国公的意思是斩将的是一个人,割首级的是另外一个人?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李成山微笑不语。
朱能皱起了眉头,道:“赵国公两代忠良,赵老国公曾经在大都一役力拼留守的北元国师,力战殉国。赵国公本人也在太祖时候参加北伐,陛下登基时,也是多有助力。世子赵展亮曾在我账下效力,性情刚烈,勇猛善战,是个直来直去的北地汉子。赵家当不会如此。”
“那这赵展飞,英国公可有了解?”谢伯温问道。
“赵展飞虽然任职燕山卫,本公却没有直接统领过他,只晓得他是赵展亮的弟弟。怎么,丞相可知此子?”
谢伯温先看了一眼至正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便淡淡说道:“本相确有听闻。世子赵展亮刚直勇猛,乃赵国公已病故的正妻所出,而赵展亮,则是现在的正妻所出,据说文武双全,颇有智谋。这两位可以说是赵家的双子星啊。”
谢伯温此话一出,众人都琢磨出味儿来了,这就简直就是眼前皇家的翻版--嫡长子的母亲病故,现任嫡子受宠,啧啧啧,还真是一个套路啊。
朱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茬,毕竟这事有些影射的意味,一旦说不好那就是犯了天家忌讳。他想了想,突然问道:“那可是另外一个小子有问题?叫田什么来着?我就琢磨,怎么可能有这么年轻的修行高手?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老子才刚刚摸到修行的门槛,还在卫所里混火头军呢。”
张达接口道:“此子名叫田无期。说来也巧,下官以前还真听过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此子还会修行。他出身山东的一家小书院,唤做青山书院。之前到听过此子作的一首诗,叫做《少年青山说》。下官便为陛下与诸位达人诵读几句,品鉴一下。”
张达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换换吟出: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青山,与天不老!壮哉我青山少年,与国无疆!”
张达不愧是状元出身,一通诵读声音雄厚,语调豪迈,把这首诗的豪气万千和少年人的英姿勃发读了个通通彻彻,闻者感动。即便是朱能这样的武将,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费大通摇头晃脑地道:“张大人,末将是粗人。虽说这诗文听起来的确是琅琅上口,但是仅仅凭一首诗就断定一个人的品性,这未免也草率了些。”
张达笑道:“诗如其人,还是可以品味到他的一些风骨。据说这首诗还是他十四五岁时候所做,如此年龄,却能有此豪情志气!难得,难得啊。倒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
谢伯温呵呵笑道:“这是状元郎想诗文相和,起了爱才之心啊。巧了,本相也听到过一篇诗文,很有意思。也为陛下和诸位诵读一下,共赏之。”接着便把《桃花诗》念了出来。“状元郎年轻有为,自然是喜欢《少年青山说》;本相年老,却喜欢这首《桃花诗》。其实本相一直有些疑惑,如此带些老气横秋,倦怠散漫的诗文为何会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中做出来?尤其是其前作还说前途似海,来日方长;为何现在又要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朱能顺口接道:“这一个英雄少年,却为何有此想跳出红尘的心念?莫不是遭受了何等不公或者看不开俗事?”
这一番话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朱能自己说完也有些愣住。谢伯温依旧是笑意莹然。李成山眯着眼睛。费大通的眼神在不断闪烁。
两仪殿里沉默下来。刘公公的腰弯的更低了,似乎想把他的脸扎到地上去,来躲避这火辣辣的一番言语。
张达知道朱能的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事情点子上去了,很可能接近了事情的真相。再说下去更难收场了。他看了一眼谢伯温,见他没有说话,便硬着头皮道:“陛下,要查,要快!争功犹可为,欺君不能恕!况且北元人用不了五天就要到长安城了。”
至正皇帝用阴冷的眼神看着几位重臣,一字一句地说道:“彻查,三天!”
皇宫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有天下最难以人知的秘密,却也有最透风的墙。
早上的两仪殿晨议刚结束不久。就有不同的秘信,转到了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太子神情阴暗不定。
楚王哈哈大笑。
魏王又去了校场。
至于鲁王,也终于走进了群臣的视野里。
陆家一行人也被从长宁宫里请到了一处秘密所在。
与此同时,一个崭新的名字也进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田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