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郑德刚发话了,他先是对田无期道:“田院主,年轻人意气风发,老夫当然可以理解;不过还是要讲点道理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要为师门惹祸吗?”然后他又对高大人讲:“高大人,我们登门是来访客,不是砸人场子。这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田院主说下,不知可否方便”说是商量,声音里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高大人听出了其中的意味,狠狠地瞪了田无期两眼,勉强拱了个手,气哼哼地退出了门外。
邹有海朝田无期点了个头,然后给郑德刚施了个礼,起身朝后院走去。郑德刚颔首回礼,待邹有海走后,转向田无期,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田院主,老朽可否知道下院主的年龄?”
“一十有八。”
郑德刚呵呵一笑,赞叹道:“果然天生奇才!老朽今年六十有九,自问也见过不少惊艳绝伦的少年英才,可没有一个像院主一般在如此年龄能有如此修为。前夜在八里庄,院主的心法,身法,掌法都是世间一流,让老朽大开眼界。更难得的是如此修为,却能点到为止,未伤一人。院主明事理,知进退,未来不可限量啊。”
“郑先生谬赞。”
“院主不必过谦。老朽出身应天书院,虽然驽钝,却也见识过不少修行秘技,更不要说我应天书院传承千年,藏经阁更是汇集古今,便是皇家内院恐怕都稍逊一筹。院主的这一身功夫,老朽只能看出源自道门,但是何派系,却是一头雾水。”
“呵呵,”田无期打了个哈哈,“郑先生您今日到访,恐怕不是单单追究前夜之事吧?”
“哦,何以见得?”
“先生说笑了。田某虽然山野中人,却也能看出先生在朝廷效力,居身高位。既然是皇庄有事,又是天子脚下,一日一夜再查不出来,这甭管是宗正寺还是长安城的留守官,估计日子都不好过了吧。不过,如果是要捉拿田某,直接禁军一围,一冲就完事了。田某何德何能,敢让先生登门?”
“哈哈,”郑德刚捻须大笑道:“田院主果然聪慧过人。不错,老朽的确是另有要事而来。夜探皇庄,不过是场误会。老朽岂会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
田无期微笑不语,只是看着郑德刚,等待下文。他忽然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对方来的目的。
郑德刚说道:“今年三四月间,北元南下。元人残暴,又是偷袭,我大新北地多有损失兵将百姓。唯有一处,我大新不但丝毫未损,反而尽歼来敌,扬我国威。姑苏陆家有人恰逢其会,言道有一位少年英雄甚是了得,在龙门涧一骑当千,力敌北元。老朽只问一句,这位少年可是院主?”
田无期看不出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微微点头,道:“不错,便是田某。”
郑德刚仔细观察着田无期的神色表情,唯恐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他在听闻田无期轻描淡写的回答后,满意地点头道:“今日登门,正是为了亲自求证。如今见了田院主,再无疑虑。”
田无期道:“不瞒郑先生,田某北上也好,西进也罢,既不是为了什么北元,也不是啥子陆家。田某一介草民,所求不过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跑了,自然是要追回来。”
郑德刚闻言先是愕然,然后哈哈大笑道:“田院主,敢作敢为,有古君子之风。”
田无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郑先生,您这话问的很有意思啊。我杀人退敌,不过为了保护佳人,谈不上什么英雄豪杰,更不是什么君子。”
“田院主怕是不知道,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护卫佳人,这可是够得上封侯拜将的天大功劳啊!”
“哦?”
郑德刚却是话题一转,问道:“田院主既然去过大都,那自然经过河北。可知这北地第一豪门?”
“河北赵家?”
“不错。北地皆传,赵家有子,年不过二十,在龙门涧阵斩了北元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项上人头,乃是一骑当千的真正主人。”
“所以先生邀请陆家到长安,这是要了解实情还是要挺身作证?是先生您自己想了解,还是说其他人另有想法?”
郑德刚微微一笑,赞叹道:“田院主果然聪慧,闻弦而知雅意。如今,有人说这少年英雄乃是山东书生;却又有人言此盖世英雄乃是河北赵氏。如今真假难辨,黑白难分。但是无论何种版本,有一位桃花仙子总在其中。若是有人证相作,岂不可以水落石出?”
田无期眯了下眼睛,回想起来,月余之前,在青州有位杨姓的管事也曾问过类似的话语。自己当时没怎么在意,不想却是延续至如今。田无期淡淡一笑:“郑先生可是见到了那匹照夜狮子?”
郑德刚点点头道:“世人皆传,北元驸马,持金刀,跨御马。这北元御马正是那照夜狮子。此马名不虚传,果然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名驹,老朽已在八里庄得见。”
“郑先生,有件事你恐怕搞错了?”田无期一脸淡然地说道。
“哦?却是何事?”
“桃花仙子姓李,名晓月。她母亲虽然是陆家旁支,然则出嫁随夫,早已和陆家没什么关系。那匹照夜狮子却是李家收下的聘礼。”
“哦?可有此事?”郑德刚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脸笑意地看着田无期。
“郑先生既然见到了李家之人,何必又来多此一问呢?”
“照夜狮子虽现,金刀却踪影全无。终究难以配对,以安天下人之口。”
“郑先生原来是想看看这金刀是否在田某手上?只是,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呵呵,田院主怕是误会了。老朽可不是那横刀夺爱的腌臜小人。那可是另有其人。”
“哦,险些还以为郑先生是为河北赵家来做说客。”
“哈哈哈,”郑德刚捻须大笑,“老朽一把年纪了,田院主何必激我。我荣阳郑氏,世居中原,耕读传家。老朽虽然不才,却总不至于卖祖求荣,一张老脸都不要了,依附其他人家。”
田无期想了想,点头笑道:“倒是田某孟浪了,赵家是不可能派什么说客来的。要派,也是刺客。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能再争什么的。”
郑德刚微笑不语,似乎是默认了田无期的这句话。
田无期又道:“赵家想把这功劳扣在自己头上田某倒是理解。毕竟人头嘛,从尸身上割下来就是了。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只要不东窗事发,何乐而不为?不过郑先生如此上门,指点田某。田某光棍一条,无甚以报啊。”
郑德刚摇头笑道:“冒领军功乃是欺君大罪。我大新甚重军功,军中也是凭本事吃饭。此风一开,以后都跟在别人后边捡功劳,谁人还会冒死向前?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田无期道:“郑先生,我虽然是山野中人,也听闻北方四大家,李赵刘郑,彼此联姻,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荣阳郑氏不为赵家添把火也就罢了,还把人家扒光了晾出来,这不符合套路啊?”
郑德刚道:“田院主一口一个山野中人,却不想却对世家之事看的如此通透。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笔落惊鬼神,说的就是田院主这种奇才。老朽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田无期淡淡一笑道:“如果能让世家各为其主,那就是宫中之事了?”
郑德刚一改刚才慈祥温和的样子,面色一收,正了下衣冠,起身朝北拱手道:“田院主可曾听闻鲁王?”
……
不多时,郑德刚和高大人带着人悄悄退去,门外的人也自然散开,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铺子一般。
田无期坐在大堂的掌柜椅里,静静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茶。
邹有海闪身进来,看着田无期道:“院主倒是好心境,天气这么热还能优哉游哉地饮热茶。”
田无期摇摇头,端着茶杯的右手微晃,杯里的茶叶像是活过来的小鱼苗一样一片连一片地旋转起来,竟像是在追逐嬉戏一般跃出了茶杯,在杯口上方汇成了一个字的模样。
邹有海凝神静气,看着田无期行云流水般的表演,赞叹道:“院主心法真是神奇,意随心动,飘洒自如。”
田无期有些惭愧地道:“唉,不怕先生笑话,我现在拼出来的这个字虽说是歪歪扭扭了些,但还真比我自己写的要好些。”
邹有海微微一笑,道:“我等来自齐地,院主为何却写出一个鲁字。”
“这个字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它不但是地方,还是个王爵。”
“鲁王?”邹有海眉头微拧:“邹某虽然对朝廷诸王所知不多,但是有名有号的也听过几位,这鲁王是哪位?莫非是新成年的皇子?”
“哦,邹先生远在青州,却也对长安城里的王爷们所知甚详嘛。”
“呵呵,院主说笑了,邹氏出身阴阳,某家虽然对本家秘术不甚精通,却也听族中之人说起过这天下大势。何况,到了这长安城,便是普通人也能听过两耳,说上两句。”
“哦?我今天也听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正要跟先生说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