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选择的落脚之处在长安东城靠近城门的一处区坊的客栈里。
客栈名字很普通,不是传说中情报集散中心的悦来客栈,也不是充满刀光剑影和血腥满地的龙门客栈,更不是光凭名字就能镇住场子的有间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东来客栈。东来,东来,取意就是东边来客的客栈。
客栈位置不好不坏,离城门不近不远,规模不大不小,住客不多不少。
客栈主楼上下三层,一层是客食酒肆,上边两层是客房。带着后院,柴房,马厩,主要是为住店的客人拴马停车。装潢谈不上美轮美奂,但也干净素雅。田无期一行人一路风尘仆仆,除了路过洛阳城之时,因为田无期搞副业的原因住过两夜客栈之外,众人基本都是风餐露宿。如今到了京城,自然不能再委屈大家,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田无期一行人刚一下马,店小二便机灵地迎了上来,带着笑脸用一口接地气地关中话道:“各位爷,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咧?若是打尖,自有好酒好肉好伺候,若是住店,自有上房供各位挑选咧。”
王顺上前一步,接道:“店家,若是住店,怎么算啊?”
店小二眼睛在众人身上一打转,殷勤答道:“额一看各位爷都是东边来的豪客,小店自然好生接待。上房一两一间,包一匹马的马料。”
“一天一两”王顺吓了一跳,被拐地都带着关中腔出来了,“你咋不去抢咧?”
也难怪王顺大吃一惊。青州的物价还是相当亲民的。他在王家做学徒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迎来送往的差事,青州的客栈好一些的上房一天不过两三钱银子。如今这看似平平常常的客栈,店小二张嘴就是一两银子,的确有些吓人。
时人常曰,江南稻米江北谷,一石谷,半两银。一石谷,一百五十斤,折钱半两银子。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百斤粮食。平年之时,一个人一天两斤粮食,再加上田垄地间的野菜,蔬果之类的,混个不饿肚子还是可以的。算下来一年也不过就是二两多银子。灾荒的时候,一天一斤粮食,掺点杂七杂八,都能活命。
店小二笑着道:“听贵客口音,像是河南,山东一代来的吧。好让贵客知晓,额们这店,可是二十年的老店,您可以打听打听,价格可是童叟无欺。额们做的就是咱东边来的客商的生意,不但有上房雅间,后边还有专门的小院养您的马,停您的车。额们凭的就是口口相传的声誉,绝对不敢糊弄贵客,否则砸了客栈牌子,掌柜的怕是要把额往死里打。”
田无期知晓王顺心疼银子,微微一笑,说道:“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我们自然是信得过店家的。无妨,只要房间合适,绝对不会短缺你银钱,带路吧。”
店小二闻言大喜,赶紧赔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豪气,爽快!小人佩服的紧。快快有请,快快有请。”接着赶忙引着田无期一众人等进了客栈。
王顺到底没有全要上房,他给田无期和邹有海各自安排了两间上房,其余人等则是两人一间的中房,杨家兄弟自然住在一起,徐定军和齐天远一间,卡洛斯和他的骑士一间,他自己则住了角落的一间小房—因为田无期定的房间也算不少,因此这件角房暂不收钱。人马安顿好后,他又出去转了一圈,在晚饭时分才回到客栈。
田无期在长安的第一顿饭并没有凑热闹去什么大名鼎鼎的第一楼或是醉仙居,只是在客栈的酒肆里尝了几个据说是地道的长安菜。店小二行云流水般地端上来了香喷喷的葫芦鸡,油亮亮的带把肘子,热腾腾的烧三鲜,温润润的拌腰丝,白嫩嫩的奶汤锅子鱼,但凡叫的上名堂的硬菜田无期各来了一份,至于莲菜,发菜,拌菜这些特色素食也叫了一些,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又叫了太白酒和桂花稠酒,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餐。
酒过三巡,王顺低声说道;“院主,小人刚才出门打听了一下,这长安城的物价可真是吓人,一石谷现在卖到了七钱,比咱青州老家可贵多了;鸡鸭鱼肉更别提了,价格足足是青州两倍还有余。咱这一桌饭菜,在青州折成粮食够人吃一年。”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这还是新粮刚收上来价格下来了些,而且听起来下个月粮食还要涨,八钱银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田无期说道,“王顺你出去转了一圈,怎么都赶上店小二一样精通行情了?”
王顺道:“院主您也知道,小人苦哈哈出身。跟着王老爷的时候,也是以粮食生意为主,自然对粮食的价格最为敏感。到了一个地方,总喜欢打听打听这些衣食住行的营生。这关中人啊,喜吃面食,这里一石麦子要比一石稻米贵不少。”
田无期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吃,跟着我混,饿不着你。”
王顺苦笑一声道:“院主说笑了,能跟着您,小人三生有幸。只是原以为这天子脚下的百姓日子要比其他人好些,没想到也是如此艰难。唉,要说这吃穿还好些,在京城里做活,一个月六七钱银子总有的,倒是比咱青州城里三四钱银子一个月高不少,可要在这长安城里安家或者置办个铺子,那可是天文数字了。”
田无期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道:“呵呵,长安城的房子可是稀缺资源,再加上京城光环的加持,随随便便再拿点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的故事包装一下,不贵才怪呢。”
众人听的一愣神,卡洛斯更是长大了嘴巴看着田无期,似乎是有些惊奇这位平日懒理俗务的院主竟然对京城的人情世故这么有研究。倒是刚好来上菜的店小二恭维道;“公子爷好见识!小人没读过什么书,听不大懂公子爷讲的大道理,不过这京城的房子的确是贵的吓人,莫说寻常人等,就是从外地来京城里做官的老爷,都有一辈子买不起,一直赁房子住的。”
“真的假的?还有当官的买不起房子的?”杨二狗一边啃着大肘子,一边愣神地问,在这个朴素的少年眼里,没有什么大官小官之分,但凡是当官的都是狗官,日子就是天天睡大宅子,顿顿吃大肘子。
“额滴神呀,这事可是京里人人皆知,可不敢哄骗小公子。别的地方额也不清楚,不敢瞎说,便说咱这东城便宜坊吧。位置最偏的一进房子木有一二百两银子就别想拿下来。要是靠近东市或者城门近一点的房子,少说这个数”店小二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晃了晃沾了些油腻的手指,“五百两!”
“啊?五百两就买一进房子?”王顺这会是真的有点呆住了。虽说他也曾跟着他的老爷王大伦在山东做过生意,还下过江南,但是京城逆天的房价还是让这个本质朴素的山东汉子大吃一惊。
“您还别觉得贵。”店小二很满意王顺配合的表情,带着长安人特有的自豪,三分矜持,七分骄傲地道:“就这还是得托得力的牙人,晚下手都抢不到。至于但凡带个小院的,没有一千两根本想都别想。”
田无期看着店小二略显浮夸的表演,其实倒有些亲切。这一幕和某个世界帝都里的底层人一样--天生皇城根儿下的他们哪怕自己过得再落魄,也鄙视所有的外地人。至于房价,呵呵,只能说大新人民还是太善良。如此良心价,让田无期完全提不起同仇敌忾的精神来。邹有海这时倒是呵呵笑道:“世人常言,长安居,大不易,诚不欺我也。”
神棍卡洛斯一如既往地对长安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反正他一个外来户,完全不操心这些东西,只是惊呼一下更多的了解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国家罢了。
酒足饭饱,夜幕降临。田无期等人并没有回转客房,而是在客栈前街走了一圈。既是遛食,也是熟悉地形。长安的夜确是不同于青州,准确的说,长安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
一般的小城,夜深则人静,日落而天黑。长安似乎诠释了为何世界上有“不夜城”这一称呼。星星点点的仕女灯笼,各式各样的漂亮风灯,几乎是约好了一般在太阳褪去最后一抹光辉的时候一起跳了出来,为长安的夜继续镀上了一层金黄。
“王顺,”田无期的一句轻声的话语打破了众人的目眩神迷,把大家从盛世幻夜拉回了现实世界。
“是,院主。”王顺赶忙应承道。
“你明天去打听下,尽快买一处落脚地。我们这么多人,在客栈究竟是不方便。至于银钱方面,你不用担心,三千两银子之内,你做主便好。”
“啊?”王顺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吃惊了。
“院主可是担心这客栈人多眼杂?”邹有海开口了,“住客栈的确是少了些自在,可毕竟三教九流诸人皆多,打听消息也方便些。”
“倒是谈不上担心,先生。”田无期道,“手里反正有银子,留着也不会下崽。陆家的人也不知道还有几天能到,还是有个地方能自己安排最好。至于打探消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消息,这点反倒还好说。”
邹有海想了想,点头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