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期没有再多言语,毕竟现在所处之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日已西沉,夜幕将临,既是为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划上了句号,也昭示着他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田无期骑着红孩儿收拢了还活着的马匹。刚才的一战,地上躺下了二三百具北元骑兵的尸体,马尸也有十几匹,更多的马匹或是无主之后受惊逃走,或是在左近打转。靠着红孩儿的太子爷天赋,田无期终是聚拢了百十匹骏马。
田无期把红孩儿让给了李晓月,自己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照夜狮子--这马正是那个死鬼驸马的坐骑。陆三娘和醒转过来的绣娘也各自骑着一匹,随着马群朝着大都城的方向返回。
回程路上走了没多远,便碰到了寻迹过来的陆一鸣等四人。田无期和三女碰到他们的时候,这四人也许是担心陆三娘,也许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没有直接回大都城,而是小心翼翼地在往龙门涧方向靠近。
陆三娘,陆绣娘和陆一鸣,还有陆一鸣的族弟陆一放见面,自是一番庆幸和难过。让田无期觉得有点意思的却是这个韩宰英,他不声不响地也聚集了几十匹马儿,这些马正是田无期救下他们时,他们捡的北元骑兵两个十人队的,还有些是刚才从龙门涧跑出来的。
马的习性自然是群居,这下基本上还能走得动的马儿都汇到了一起。韩宰英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聚拢的马匹汇进了田无期的马队里,剩下的那个高丽人想说点什么,却被韩宰英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他向田无期拱手致谢,沉默地跟着一起往回走。
此地毕竟距离大都还有百里之遥,且经历了一天,诸人都是身心疲惫。逃命的时候顾不上还好些,碰到一起放松下来之后,才真正感到疲倦。于是众人出了龙门涧山区,进了门头沟便商量着找了个适合扎营过夜的地方停顿下来,打算在这里修整一下。
马匹都是上好的草原骏马,元人本来就是马上民族,多数的战马都带着水囊,干粮等日用品,有几匹马看样是驮马,带着帐篷,锅具等后勤物资。这下倒是便宜了田无期一行人。选好地方后倒是安安稳稳地吃口热饭,也有帐篷可以休息,不至于在露天过夜。
四月的大都虽然是春天,夜里却还是有些凉。熊熊燃起的篝火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温暖了受伤受惊人的心。
田无期有心想拥着李晓月,陪着她休息。但李晓月毕竟女儿家家,面子薄,还不敢在陆三娘面前做的太过明目张胆。她狠狠心舍下了田无期,还是陪着陆三娘和陆绣娘。陆三娘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毕竟白天流了血,受了伤,终究抵不过一天下来的身心俱惫,靠在绣娘身上和她一起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红孩儿果然是非比寻常。普通的马儿多数是站着睡或者半卧着睡,这是由于马儿的天性需在野外躲避虎狼等食肉动物的侵袭,方便迅速动作反击或逃生养成的刻入骨子里的传承。
这货大大咧咧地躺在离李晓月不远的地方,四蹄放松,耳朵不时的动两下,不知道是在琢磨李晓月还是陆三娘。田无期羁坐在上风口,隔着火光,看着三个女人姣好的身影在火焰虚影里若隐若现,特别有朦胧的美感。
“田院主,今日蒙您大恩,请允许在下向您郑重道谢。”田无期身后传来了高丽人韩宰英的声音。
田无期闻言转身,平静地望着韩宰英。韩宰英一点也不含糊,郑重的行了一个跪礼,口道:“高丽国安边韩氏宰英谢田院主救命之恩。日后但有所求,在下必全力回报!”
这下倒是让田无期觉得有些意外。虽说高丽人多礼,但那是平民,贵族往往是倨傲不群。韩宰英此人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能行跪礼却是有些意外。田无期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韩先生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他打量了一下韩宰英,白天急着找寻李晓月,倒是没注意。此人三十上下,长得倒英气勃勃,颇有几分欧巴的风采。
“院主的举手之劳,却是在下的三生有幸。”韩宰英的中原汉话说得及其标准,一点都听不出高丽口音。他苦笑一下道:“在下往来大都也有几次,没想到这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托院主洪福,货财算是失而复得。但是族人家奴,却几乎死伤殆尽,在下实在是无言以对。要不是院主施以援手,恐怕这大都城外就是在下的埋骨之地。”
田无期想了想,问道:“倒是有事请教韩先生,为何这次的交割会放在城外?我听月儿说过,这次姑苏陆家是来买高丽山参,这东西也不算扎眼,为何会放在城外?还是西城方向?”
韩宰英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躲避这赵家。”
他接着解释道:“院主想必听过幽州赵家。这赵氏乃是贵国千年门阀,甚至前宋的开国君主也是赵氏一支。现在在贵国也是如日中天,皇帝信任,燕赵之地尽在其掌握。不过行事却是霸道无常,贵国都城长安,距高丽万里之遥,我国无论是进贡的使臣,还是行商的商人,如若走陆路进京,这大都和燕赵之地都是必经之所。不瞒院主,我安边韩氏儒家子弟,诗书传家,自然是高丽望族,高丽皇后多出我族,只不过我王却是崇信佛教,与同是信奉佛学的赵家多有往来,对我韩家多有打压。如果被赵家知晓我韩氏有山参运进大都,多半会被抄没。高丽自然是在大都东边方向,为了不让赵家见疑,因此才特意约在城西,哪里知道,最后却是此等下场,唉,真是时也命也……”
韩宰英一开了口,也就不再瞒田无期,倒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个七七八八。高丽,在大元之时,为大元朝的驸马之国。国王儿时必须为质子在大都十年,才能回国继位,而继位后必定娶元朝公主立为皇后。
安边韩氏在高丽也是延绵多年,是出了名的望族,韩氏女尤其出色,无论是身段学识,每代中总有出类拔萃之人被选入宫中。在前唐,前宋之时,韩氏女多为皇后。
而在大元之时,却只能为妃,甚至有时连妃都算不上,甚至顺帝时候接连几个妃子都被元后鸩杀。因此,韩氏在高丽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几乎成为笑话。本以为大新破元之后,安边韩氏能重返顶级贵族行列。哪想高丽王却依然不肯纳韩家女。
见恢复荣光迟迟无望,安边韩氏索性就倒向了同为北方派的全州李氏。李氏家主李成桂乃是咸兴人,与安边同属于朝鲜的东北海域,两家交往颇多。李氏多年来在抗击大元入侵时练就了精兵强将,在高丽以武示威。
高丽皇族王氏则是定都在老家开城,属于西南体系,崇尚儒家,佛学,对兵家、道家无甚好感。更为重要的是,高丽实行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可划分为贵族、两班、良人、贱人四个等级。
门阀贵族互相联姻,垄断国政,享受免税免役的特权,高丽忠宣王所公布的十五个“宰相之宗”就是高丽后期门阀贵族的代表,前宋使记载高丽“仕于国者唯贵臣,以族望相高,余则或由进士选”。
两班指的是中下级官僚和地方乡吏,为具体政务的执行者。
良人指的是京、府、州、郡、县的居民,以农民为主,占高丽国民的大多数,也是赋税徭役的主要负担者,也被称作庶民。
贱民则是乡、部曲、所、驿、津的居民以及奴婢、禾尺(柳器匠或猎户)、才人(演员)等,其来源主要是与高丽开国时候王族的敌对者(以百济遗民为主)。
当然,这四个阶层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阶层,叫棒子。
这也是后世“高丽棒子”一次的来源。棒子这个阶层最是低等,乃是贱中之贱。
棒子在高丽门阀眼中,不过就是能言会走的牲畜,可以随时虐杀。即使是良人和贱民也看不起棒子,以之为不详。
各阶层在世袭的同时也存在一定的流动,如乡吏通过科举及第并获重用,几代后成为新的贵族,或国家将一些乡、部曲等升格为州县,其居民全部免贱,或一些奴婢通过积累的财富或立下的功劳免贱,等等。
安边韩氏虽然是贵族,却因不受待见滑向了两班。而两班之首的李家自觉功勋卓越,却迟迟不能为贵族,因此都有不满。两相相加,再加上地理位置又近,自然互为盟友。
不过两家虽然结盟,但整体还处于弱势,被高丽的守旧贵族势力打压的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这几年高丽又颇受倭寇侵袭,李家和韩家首当其冲,受损颇重,更是日子难挨。否则韩宰英作为韩家优秀的二代弟子,也不会亲自出来跑商。言谈中,他也透漏出来,他这次来大新跑商只算是顺路,更重要的是要去长安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也就是大新的科举。
“呵,你一个留学生还能在大新当官?”田无期这点还真不知道。大新国内能进京赶考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举子,这韩宰英的言谈举止倒也算得上名流。
“田院主说笑了,我去年便在高丽中了举子,若能在来年京城春闱中进士,得贵国重视,家里的处境就会好很多。说来要感谢这君子六艺,亏得在下也曾演习过骑射,否则今日还真难逃一死。”韩宰英倒是感慨良多。
“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韩彩英?”田无期灵光一现,想到了前世的豪杰春香,呵呵一笑,随口问道。
“啊?倒的确是有个族妹叫彩英,院主如何得知?”这回倒是韩宰英大吃一惊了。
我尼玛只是随便问问,我还想问问你那旮沓有木有喜善,泰熙,泰妍,知恩,允儿,信惠呢?田无期顿时有些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