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马市,当以北市最为出名。田无期带着二杨晃了半天的北马市,虽说他没什么相马经验,但的确没看到什么合眼缘的宝马,没有什么收获。这些马匹甚至比二杨那两匹青骢骏马出彩的都没有。正欲离开马市之时,却看到一个瘦高个子向他们走来。其实田无期早就注意到此人,这家伙已经晃晃悠悠跟着他们已经有了半个时辰。不过田无期不甚在意,料想此人无非就是想兜售生意的牙子。
果然,这个瘦高个走到田无期的面前,唱了个喏,道“这位公子请留步。”他看到田无期完全无视他,刚欲再上前,却被两条黑大汉怒视一下,顿时有些讪讪,赶紧言道:“公子且慢,小人看公子在这北马市也兜兜转转了小半天,想必是没有挑到心仪的骏马。小人看公子也不是这大都人,有些门道可能不甚清楚,特为公子开解下。如若公子想买骏马,且听小人一言。”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有据,田无期不由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此人。此人算得上人高马大,眼窝深陷,却有些像色目人。他略一沉吟道:“你可是色目人?却也识的马?”
这人答道,“小人叫王三串,家正在这北城根的三串儿胡同,乃是土生土长的大都人。公子您别看我长得虽然有些土气,那也是祖上遭罪,有些西域胡人的血统,不过小人可是汉人,乃是军户。绝不是那北蛮,色目一般的外人。”
呵呵,这位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确是个汉胡混血的串串。牙人嘛,靠的就是张嘴把牛吹上天,要不是他这外貌实在是明显,估计都能往脸上贴金说自己是江南士子。
王三串见这年轻公子却有买马之意,顿时更是来劲,连忙又道:“好让公子知晓。这北马市虽说以前是大都四市之首,可现在早不是前朝时候。官市和民市现在都吃紧的很,哪里来的那么多上好骏马?莫说是骏马,便说驽马也没有几匹了。”
“哦?说来听听”田无期这才有点兴趣道。
“其实这四市早就名存实亡了。现在的马市也只有这北市了,东市,西市,南市的马市早就停了好几年了。还好公子今日来的是北市,要去其他地方,怕是就要白跑一趟了。”他顿了一顿,左右看了看,有些鬼头鬼脑地说道:“如今咱大新缺马,这是人所共知。不过嘛,那是其他地方,唯独咱大都却是不缺的。”
杨狗子和杨二狗听了半天,两人都是武痴,好武之人自然好马。杨狗子见东主没有发话,便开口道:“你这憨货,糊弄谁呢。逛了半天,别说像样子的马,连拉车的马都没几匹好的。凭甚吊爷爷们的胃口,赶紧说来,否则,哼哼……”说着,便把钵大的拳头晃了一晃。
杨家兄弟的体格吓唬人那自然是专业对口。这王三串先是咽了几口口水,赶忙道:“好叫公子和壮士知晓,小人说着大都不缺马,并不是大都城内,而是城外不缺。这现在要买马,需要到大都城外的清河才成。那里水草丰美,离近燕山,倒是放牧着好些北边来的好马。这事也就是小人这样的老大都才知道,一般人小人可不告诉他。”
恩,有皇城根下原住民内味了!田无期砸吧下嘴,摸了摸下巴。同时心下感慨,无论是哪个世界,外地牌照都进不了五环啊!
王三串见这年轻公子还没什么表示,连忙又道:“小人常年做这马匹生意,自然是童叟无欺。要说这马匹价格,在咱们大都,寻常马儿十两就能买到一匹,好一些的军马也不过二三十两一匹。再上乘些的,比如这两位壮士的青骢马,五十两银子一匹总是值的。小人看公子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岂能骑常人的普通马,自然是要配名马才是。如若公子有意,小人愿意引荐,愿意引荐。”
杨家兄弟间田无期微微点头,喝骂道,“你这憨货,如若干糊弄爷爷,小心脑袋搬家。”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当下,这王三串便领着田无期等人出了北城门,朝十几里地外的清河赶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王三串便引着田无期三人来到清河边的一个集市。说是集市,其实不过是几个摊子,不过倒是能不时的听到有马嘶鸣的声音。这便是那王三串所言的清河马集。
不多会,就见几个脑后梳着辫子的粗壮汉子随着王三串来到田无期身边。当先一个壮汉身材高大,眼里不时有精光闪过。他向田无期颔首为礼,也不多话,拉过了十几匹马让田无期三人看。
“鲜卑人?”田无期倒是头一次见这曾在大元之前短暂占据过中原的民族。前几日李晓月还说这些人现在藏在什么白山黑水,寻常难见。今日却是轻轻松松就见到了。眼前这几人果然雄壮,不亏是骑得骏马,驭得海东青的北地男儿!
“正是,正是。这几位北地朋友正是鲜卑好汉,手里的骏马那是一等一的好。”王三串赶忙介绍道。
田无期给几人颔首回礼。几个鲜卑人见田无期如此年轻的汉人公子哥,却对他们颇为礼貌,倒是有些惊奇。田无期对王三串说:“王老板路子倒是很野嘛,不知道你和北元人做不做生意啊?”
此话一出,王三串脸都绿了,连忙摆手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就是借小人两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呀。这北元蛮族,占我中原,屠我汉人,何异禽兽?小人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却也不会行那通敌卖国的勾当。”田无期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串串什么人都会走动,却不想还真以汉人自居,说的倒有几分节气。
说话间,杨家兄弟围着这十几匹马转了起来。二杨虽然年少,却都好马,也学过几天《马经》。两人不时点头,不时耳语,脸上颇有满意之色,看来这些马儿品相应是不差于他俩骑的青骢马。
或许是看田无期一直不发话,鲜卑汉子里领头的人排众而出,对着田无期道:“公子可是有中意的马?在下愿意介绍一二。”这鲜卑汉子说的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让田无期不由侧目。田无期想了想,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是不懂马。不过也看的出,阁下的马的确是好马。”
“哦?不知公子如何看的出?”
“没有杂毛啊!”田无期一本正经地说。
鲜卑汉子略一皱眉,以为田无期是在调侃他,心中有些不喜。却听得田无期接着道:“却让阁下见笑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如若在下按图索骥,那索性去清水河里抓一只个头最大的癞蛤蟆骑回去拉倒了。”
这鲜卑汉子听罢,哈哈大笑,说道:“伯乐《相马经》有‘隆颡蛈日,蹄如累曲’之语,其子执《马经》以求马,出见大蟾蜍,谓其父曰:‘得一马,略与相同;但蹄不如累曲尔。’伯乐知其子之愚,但转怒为笑曰:‘此马好跳,不堪御也。’所谓‘按图索骥’也。公子所言的可是这《汉书》的旧例?”
一个北地鲜卑人,居然能背过《汉书》,还能现取活用按图索骥的成语,此人不简单啊。田无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却不动神色,呵呵应道:“见笑,见笑。阁下识马更识书,倒是在下孟浪了。不过我虽不知马,却知道哪种颜色的马最好。”
“哦,愿闻其详。”
“红橙黄绿青蓝紫,人间七彩,赤色当先。自然是红马最好。”
杨狗子这时候也插了一句,道:“东主说的是。传闻那汗血宝马便是大红马。只是可惜,俺只是听闻,却未曾见过。”
那鲜卑汉子不置可否,看向田无期道:“不知公子却是何解?”
“壮士熟读《汉书》,自然也看过《三国志》。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所以自然是红马最好的。”田无期两手一摊,笑笑说道。
这鲜卑汉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公子真是大才!公子且稍待。”然后转头用鲜卑话朝着后边的鲜卑人大声说了几句,只见得鲜卑人里有几人似是有些不情愿,却终究不敢违背此人,转身而去。
不多时,一个鲜卑人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这马勉强算是匹高头大马,颜色也是红的。不过这马身上的毛有些斑驳,有的地方不知道是掉毛还是秃了。眼神也不似其他的骏马温顺,咕噜噜乱转的大眼珠子不时地透出倔强和彪悍。
田无期看着这匹不大老实的秃毛马,秃毛马也若有所感地看着田无期。
这货有点丑啊!一人一马同时撇嘴,各自想到。
鲜卑汉子看着这马,眼神有些奇怪,然后转头看向田无期道:“在下独孤存,鲜卑人。今日得识公子,很是欢喜。不瞒公子,在下也与大新人打了多年交道,知晓这大新上至高门贵族,下至商贾小民,都是打心眼里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北地野人。今日我见公子,却丝毫感受不到此意,甚是感动。公子既然今日来寻马,也算有缘,这匹红马就应当是为公子准备的,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