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松江府人士,川沙县李晓月。”仿佛对方的问话带有魔力般,美人儿下意识地呓语回答。
没有什么投怀送抱,也没有什么拒人千里。
两道身影,一道枝头,一道窗边,就这么轻声地聊了起来。
“其实这是小女子第一次离开江南,以前倒是去过姑苏和金陵,却从来没有到过江北。”
“嗯,我在这个世界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不过都是些人迹罕至的穷地方,江南的繁华倒是一直很想见识见识。”
“原来你是在昆仑山长大的呀,天啊,昆仑山啊,那可是神山呢。难怪你能腾云驾雾,咯咯,我还是第一次跟修行者说话呢。我是不是应该喊你仙长?”
“啊?仙长都是长胡子的吧。再说我混到现在了,也没见过神仙啊。陆三娘是你姨娘啊?哦,只是表的。要带你去大都啊。”
“原来你是个孤儿啊,也是个可怜人儿。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只有爹爹了,虽然日子也清苦,好在爹爹疼我。”
“哦,我也还好啦。我师兄养大我的,他人很好。小时候他老说我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我差点就信了。哈哈,也不是不可能,我就知道有个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猛的一塌糊涂……”
这一谈便是从月上梢头到了月上中天,意犹未尽之时田无期听到前院有些动静,便向李晓月道:“今天找到你,真的很开心。只是夜寒露深,月儿姑娘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月儿这两个字叫的是如此自然,李晓月有些羞恼,却更多的是欢喜。她没有反对,想着一直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问题,终究鼓起勇气对田无期说:“田先生,我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月儿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无期就好。你有什么问题,当然随便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无期隐约猜到了李晓月要问的问题,他以为李晓月一早就会问,没想到能一直忍到最后告别时。
“无期先生,我是不是长得和‘她’很像?”
田无期坦坦荡荡地看着眼前的那双美眸,温和但是坚定地说:“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在其他的世界,也许会有吧。”
“你是说修行者的世界嘛?”
田无期摇头不语,看着天上的明月和星辰,伸手指了指天。
不知为何,这看起来有些玄幻,有些敷衍的回答李晓月竟然觉得透满了真诚。田无期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玉盒。这玉盒小巧玲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泛着朦胧的光辉,说不出的神秘。田无期手指轻弹,玉盒轻飘飘的落在了李晓月的手心。
好凉,好美!李晓月讶然看着手中的玉盒。玉盒入手处清凉如冰,却并不刺手。表面古朴清素,仅有寥寥数条痕印,像是雕刻了一只奇怪的动物。李晓月有些好奇,也有些意外。
田无期不待李晓月问话,柔声说道:“月儿姑娘,今日见你,我道心再无所憾。只是对你多有惊扰,无以为歉,这是我师门的灵丹,权当为你到青州洗尘的礼物。”
李晓月虽然不知道这玉盒里装的是什么,但想必是其师门重宝,哪里肯收,道:“无期先生,小女子虽然不曾多读圣贤书,却也跟着父亲和姨娘经营生意,晓得无功不受禄这一道理。如此贵重的礼物,请恕小女子无法收下,还望无期先生见谅。”
田无期笑而不答。李晓月有些着急,待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门外已有了脚步声,很快一声“月儿,你在吗”的问话伴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晓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下门口,再转过头的时候,窗外哪里还有人影,只余下树枝在月光下微微地颤动。
李晓月无奈,只得装腔作势问了下门外何人。在知晓是姨娘陆三娘后,却是先下意识的把玉盒藏在了自己的枕下,然后才去打开了门。
陆三娘在前庭和王大轮等人越聊越觉得不对劲。想着白天的人和事,她不由有些心焦。陆三娘几次暗示请茶,王大轮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没看见,依然在不停扯皮。不得已,陆三娘只得告了个罪,以女人家夜深体乏的借口强行送客。之后赶忙带着侍女来到李晓月的房门外。看到李晓月衣衫齐整地开门把她迎了进来,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道:“月儿,夜深了,你还没安歇啊?怎么窗户还开着,不怕着凉嘛?”
“姨娘,我有些闷,一直睡不着,就打开窗户透透气。”李晓月强自镇定的回答。
陆三娘有些狐疑的四下看了看,尤其是故意踱步到窗口探了探,但似乎并无不妥。她勉强按下心内的不安,嘱咐了李晓月几句,便离开了。
到了次日,陆三娘便通知陆家人立即改变行程,不再与王家人一起在山东多盘桓,而是走临淄,过德州,经河北行省进大都。而且动作很快,即日准备,明日就出发。
当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仿佛约好了一般,绣楼外的桂花树枝上又出现了田无期的身影。
“无期先生,按说你我委实不应再如此相见,实在于礼法不合。只是一来总是要告知先生一声我明日即将启程离开。另外先生所赠之物,小女子受之有愧,还请先生取回。”
“月儿姑娘,是我唐突了,你不介怀就好。送你的玉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山高路远,月儿姑娘又不会修行,此物倒是对你或有裨益。”田无期闻言心中有些淡淡的失望。
李晓月微一沉默,抬起头来正色看着田无期道:“无期先生是修行高人,我这样的凡人女子在先生眼里自然是没有用的。可我李晓月自幼也随着父亲,家人营生,累也受的,苦也吃的,不敢劳先生挂齿。”说着,便把玉盒放在手心托起,硬要还给田无期。
田无期看着眼前的美人儿,纵使面对着仙丹灵药的诱惑却能秉持本心,坚辞不受,心中无限欢喜。他微微摇头,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结,默念法诀,玉盒应声而动,缓缓打开。
一颗不大不小,圆圆滚滚的丹药,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丹药在月光下晶莹剔透,里边的纹路打眼看起来竟像是人体经络一般,密密麻麻。更令人惊奇的是,丹药一飘出来,几片乌云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月亮顿时蒙上了一层面纱,月明星稀的晴好天气竟然霎时有些阴云密布,风雷声也隐隐起来。
李晓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颗神奇的丹药,呆萌萌的样子煞是可爱。
这颗丹药像是有灵性一般的调皮,朝着田无期轻轻的左晃右摆,像是有些不满,又像是有些不舍。田无期凝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神色不动,轻轻吹了一口气。这颗丹药顿时从刚出来时的趾高气扬变得像打了败仗的将军,蔫了吧唧,不情不愿地朝着李晓月飘去。初动时极其缓慢,最后却“咻”的一声,出人意料地飞入了李晓月那张因为惊奇而张开的可爱小嘴里。
李晓月哪里晓得这颗神奇的丹药竟然像是个顽童一般,一下子跳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她有些着急,刚想吐一下,不料这粒丹药居然顺着吞吐,滑落到她的喉咙里,然后“咕噜”一声,就被吞下去了。李晓月这下急地都快哭出来了,小嘴一撇,眼眶发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田无期看着伊人如此娇憨,不由莞尔,心底的那一丝不舍最终化为虚无。他左右看看,觉得这里终究不是地方。他右手虚揽,把李晓月抱在怀中,左脚尖在桂花树上一点,枝叶犹在颤动,人影已在空中。
说来也怪,这乌云来的快,去的也快,从丹药飘出玉盒,再到溶入李晓月口中,说来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不过这天地异象毕竟瞒不过有心人,陆三娘看到这乌云遮月的第一时间,就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表外甥女。人急急匆匆,还未走到绣楼,心有所感抬头望天时,正看到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影子映在刚刚从乌云中重新冒出头的明月中,她大叫了一声:“月儿!”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中。
李晓月前一秒还在着急不小心吞了那颗有些顽皮的丹药,后一秒又是凌空而起。刚要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田无期那可恶又温和的声音:“月儿,莫要惊慌,凝神静气,跟我来念: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这声音仿佛带着无上魔力,李晓月先是迷迷糊糊的跟着念了几句,然后就停不下来,后边居然与田无期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杨家别院本就在青州城南,五里地转瞬即逝,田无期带着李晓月回到了青山书院的那片桃林。随着李晓月不断诵读《西山王母经》,她的周身朦胧着一层雾气,眼睛越来越明亮,本来就明眸善睐的双眼更是灵动。数遍循环之后,随着李晓月一声清叱,万籁俱静!
田无期含笑点头,看着李晓月,轻声对她说道:“十二正经通达则入人识。恭喜你,月儿,你也是修行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