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容易,去的轻松。田无期落下话语之后,就与冲虚真人与平阳子道别。这次崂山一行,摸到了天命门槛,又结下了崂山太清宫两代掌教的善缘,算是大有收获。田无期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回到青山,书院正在大搞建设。虽然尘土飞扬,却是肉眼看见的红砖碧瓦的学堂隐约可见,院落也开始参差有质起来。最重要的,他终于不用每日为学子上课了。本来无心的一个收养善举,险些为他带来耽误终生的上课任务,让他也后怕不已。
不能做好人啊!田无期默默地提醒自己。一做好人误终生。还好书院现在有了几个冤大头乐呵呵的顶锅。果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接下来的几日,田无期又恢复了他无聊懒散的生活。孟成京果然不愧是山东大儒,小小的青山书院在他手里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整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他也开始联系旧友,有吹号子喊人的架式。方从哲刻板正直,却跟着王大轮浮沉商海多年,一个小小的书院开支更是不用花他多少心思。邹有海人如其名,知识渊博,勤勤恳恳,加上年纪又轻,很快成为少年们最喜爱的先生。倒是原来的张老夫子,本就年老体衰,也不过是秀才出身,除了基础的教字认词,已经不大再传授课业,很自觉地加入了田无期喝茶养生的阵营。只是有些恼怒田无期坚持要他来书院必须骑驴的要求,却又不好多问。
或许是泡茶多了,养生之外,田无期开始研究起蒸汽顶茶壶盖的游戏。这在孟成京老先生眼里自然是不务正业的表现,尤其是小胖子王轮和孙成毅两个小子也跟着闹腾着,让他有些不喜。不过也没有过多干涉,想来无非是院主虽然聪慧,却毕竟少年心性,喜欢玩闹,对墨家一道有些好奇也属正常。田无期知道了,也没有过多解释。在他看来,孙成毅脑壳其大,一般脑壳大的人脑子都够多够用,非常有成为科学家的潜质,比如某顿,某斯坦。至于王轮,他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反正王轮家有钱,科学研究本来就是烧钱的,这俩人在一起可谓黄金搭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时候田无期都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天意?本来只是他打发时间的游戏之作,现在有了一个大头,又有了一个冤大头,居然开始八字有了一撇,游击队走上了正规军。他把他记忆中的及其有限的力学知识不负责任的随便教了教,然后就听之任之了。
书院现在林林总总已有近百名学子,这里边大多是山下农家的学子,和青州城里的一些平民儿童。他们来读书主要是因为田无期这里不收束脩,而且还管一顿中饭。这些孩子以前喊田无期为“先生”,后来改称“院主”。而有几个孩子或者是当年被田无期买下的丑孩子,比如孙大头;或者是自己投在田无期篱笆的流民孩子,比如杨狗子和他弟弟杨二狗;还有一种是本地青山脚下无人照料的孤儿,比如高小树兄妹。这些孩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共十个,以孙成毅为首,因为被田无期所救并收养,便认田无期为主人。田无期当然不肯奴役这些苦娃子,他们便喊田无期为东家。先生改院主的时候,他们也改了一个字,叫田无期为“东主”。后来有一天,小胖子王轮也跟着喊上了,其他十个人也没反对,他也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书院的草棚。所以现在喊“东主”的一共有十一个人。
这十一个孩子与其他孩子明显不同,都是吃住在书院里。孙成毅是所有孩子里边最大的。早些时候是孙成毅自己,后来还带着两个小女娃妹妹做些院里砍柴,烧火,清洗的杂事。后来人多了,他们才和其他孩子一样从杂活里脱身出来。这几个孩子以书院为家,跟着田无期的时间也最长,彼此互为兄弟姐妹,隐隐与其他诸生不同,被称作“青山十一郎。”
“东家是神仙。”这是年龄最小的小橙子来青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都说小孩子的感觉是最准的,于是这句话迅速得到了其他兄弟姐妹们的认可。像东主这样不求回报的管吃管住还教本事的,除了神仙还能是什么呢?
书院在青山的半山腰坡势较缓的向阳面,离地不过百米有余。后边略高些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瀑布,山势也微微陡峻些,被几个少年人称为后山。高进宝开的荒地也在这后山稍微平整的地方。
“于拐子,”孙成毅坐在小瀑布下一颗突出的岩石上,三月的雨水还不算多,瀑布的流量也很稀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噪音,更没有什么“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势可言。偶尔溅出的水滴稍稍打湿了苔石,却很神奇的一滴都没有落在青衫上。
“跟你说过了,你腿脚不方便,没事不要来后山,你多跟着山长和教授学学治国的本事。”
“孙大头,”被叫做于拐子的孩子倒是名副其实,拄着两根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制成的拐杖。他左腿到膝盖就截然而断,不过却没有一点可怜或者怨恨的神情,只是听到孙成毅的话有些恼怒,“凭啥我就不能来,老子拄拐不比你慢。”
“这不是快慢的问题,是分工不同。”孙成毅皱了皱眉头,“东主说山长,院事,教授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尤其是山长的孟子说乃儒家正道,是能安邦治国定天下的,你把时间浪费在来来回回上有什么意思,多跟着山长。还有你们,小然,跟着院事多学学法家的东西,以后的定法治,立规矩都少不了法家的东西。小远,你多跟着邹教授搞搞,那可是阴阳大家。咱们四个还有小橙子,都是东主当年一斤粮食一斤肉换回来的。爹娘生咱是怪的,残的,废的,丑的,还有女的,咱怪不了爹娘,没粮食吃被卖了也只能算自己命贱,东主给了咱条命,就得给东主多出力,这话还用我再说?”
“嗯。”于拐子这回没有再和孙成毅斗嘴,点头答应。旁边瘦瘦小小,满脸花斑的小然,李浩然和少了半只耳朵的小远,齐天远也跟着点头。
“高小树,你和高进宝总是能搭上边的亲戚,东主说他是个喜欢种地会种地的人,你跟着他多学学,有粮食才是根本。”
“嗯,”点头说话的高小树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娃子,普普通通的面孔,普普通通的身材,不过话里却投着一股农家的倔强:“农家的娃子,谁还不会种地,我有空就都在弄,不过还是那句话,我种地行,我妹子不能和我一样当泥腿子。”
“扯什么扯,”旁边的杨狗子斜眼看了下高小树,“小花和小橙子也是我们的妹子,你不舍得,我们还舍得?”他转头对孙成毅说:
“你们现在都有师傅了?我和我弟咋整?东主是神仙,神仙高来高去的那一套在战场上也不一定比普通的将军好使,我和我弟都想过了,你们读书,我俩还是继续练武,总得有人冲锋陷阵。”
“没错,没错。”旁边杨狗子的弟弟杨二狗也跟着叫唤。这兄弟俩一个高过一个。杨狗子今年才十七岁,已经比寻常人家高了半头,他弟弟二狗子更狠,今年才十五,个头都比哥哥的高了。
“听说山长已经在联系旧友了,应该会有懂兵法的。”于拐子插了一句。
“恩,这事急不得,先按东主说的炼体。东主虽然没说过,可除了小橙子,他没教咱什么修行术法,也说明了咱都不是什么修行的材料。先把根基打牢,力气养好。还有,谁说打仗就不用读书的,跟傻子一样被别人随便用个计就坑死。你们俩多跟小军学学。行军打仗,谋定而后动,有勇无谋难成大事!”孙成毅眉头都快能夹死螃蟹了,呵斥着脑袋不大灵光的杨家兄弟俩。
杨家兄弟旁边坐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小书生,干干瘦瘦,双眼却炯炯有神。正是被孙成毅点名的徐定军。他和杨家兄弟都是流民孩子,三年前从河南逃荒一头扎进了青山。不同于杨家兄弟的人高马大,徐定军长得倒是挺像个读书人,白白净净。不过骨子里边却和杨家兄弟一样,经历过流民逃荒的洗礼,很是悍勇。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点个头。
训斥完几个弟弟,孙成毅转头过来对高小花和小橙子两个小女孩温和地说道:
“小花,小橙子,你们两个好好伺候好东主。东主教你们什么你们就学什么。”
“好的,成毅哥。”两个小姑娘穿着青花棉袄,身量都还小,却很认真地回答孙成毅。
“差别待遇。”胖胖的王大轮在旁边咕哝了一句。
孙成毅瞪了他一眼,“好了,大家好好学本事,好生做事。咱们都听东主说过他的志向,东主也从来没有避讳过我们。神仙的事咱管不着,可人间的事,事在人为,事在你我!为了东主!”
“为了东主!”十一道清脆的喊声仿佛汇成了一道气旋,直冲云霄,惊动了林中飞鸟,吓跑了水中游鱼。只余下三月正午温暖的阳光,照着十一个青衫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