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近。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
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
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
宫内不能跨马而行,左天问慢步走在这绵长的广场,桔红色的光耀被他踩在脚下。
远处的皇宫散发着威严,却有着一股抹不开的腐朽。
这是紫禁城,这是大明宫。
接近两百年的光景,这代表着无上皇权的巍峨城池,也到了它迟暮的时候。
朱红色的高墙,在夕阳的映照下,落在了左天问的身上,蟒袍之上,带着红色的光辉,仿佛是那四爪金龙啃食猎物,溅出来的血迹。
皇宫的御书房,内阁的臣子全都站在里面,不断商量着事情。
躺在高处的天启皇帝,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脑袋。
底下这群人吵了一天了,结果到现在也没吵出个名堂来。
一伸手,旁边早就伺候着的魏忠贤,恭敬的将手中端着的茶杯递了过去。
那内阁首辅叶向高站在魏忠贤的另一侧,闭目养神,似乎底下嘈杂的争吵与他毫无关系。
手里端着花纹繁复的茶杯,瓷器的杯盖轻轻刮过茶杯的沿口,发出刺啦的声响。
吹了吹碗里的热茶,天启的目光移向了自己身旁的魏忠贤。
看着底下争吵的这些人,天启笑了笑,冲着身旁的魏忠贤问道。
“魏四,你说这左天问的罪名,该怎么定?”
听着天启的话语,魏忠贤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一副无害的笑容。
“陛下您这说的,这种朝中大事,小的哪里敢妄言。不过朝中大臣都说这左指挥使胆大包天,依小的看,也不能全信。最终怎么定,还不是要陛下您说了算才行吗!”
恭敬的冲着天启说着,魏忠贤的话语绕了一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外面,他魏忠贤是权势滔天的东厂督主,但是在宫内,魏忠贤自己心里却很清楚,他只不过是天启皇帝养的一条狗。
作为狗,只需要按照自己主子的意思办事就好,毕竟不听话的狗,在这宫里,是活不长久的。
更何况,西厂的人灭了,对他魏忠贤又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手上的东厂,还能够借助这一次机会,完全控制西厂的情况,到时候两厂合并,这件事情对于他魏忠贤来说,有益无害。
西厂的那些人,魏忠贤早就想动手了。
自从他掌控东厂以来,西厂的人没少跟他作对,可是一直没有理由动手,再加上天启陛下也想看到东西两厂相互制衡的景象,这让魏忠贤一直有所顾忌。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平静的表象,竟然在锦衣卫的手上被打破。
那个已经入了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敢带人屠了西厂。
想到这里,魏忠贤的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这左天问是个好人啊,利益自己拿了,那黑锅左天问帮自己背的稳稳的。
“你这家伙。”
似乎早就猜到了魏忠贤会这么说,天启皇帝不屑的笑了笑,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叶向高,神情奇怪的说了一句。
“这事情,可不是寡人定夺,要内阁得出结论才对!”
话语刚落,原本还在装死的叶向高顿时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整个御书房内空气为止一静,刚刚还在正常的那些内阁相公,此刻却都闭上了嘴巴,望着刚刚说话的天启。
叶向高的目光与天启相对,两人相视之间没有说话。
魏忠贤不由自主的朝着天启的位置靠了靠,似乎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陛下何处此言,内阁的意思,永远都是陛下的意思。”
弓着身子冲着天启行礼,身为内阁首辅的叶向高,虽然早就年事已高,但是身上那股气势却一直没有冲淡,反而是在这几年重新身居高位之后,变得愈发的厚重。
天启静静的看着叶向高的动作,没有言语。
没有天启的意思,弓着身子的叶向高也不敢直起身子,整个空气中,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快来。
直到半晌之后,一旁的内阁成员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提醒了起来。
“陛下,叶首辅他年事已高,这……”
话语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谁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此刻的叶向高早已经是身体颤颤巍巍,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陛下,你这事情传出去,怕是会有人说您欺辱老人。”
魏忠贤见到此刻的天启还在犟头之上,神色担忧的轻声开口。
此刻叶向高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朝中,都是威名鼎盛,底下门生更是数不胜数,天启陛下这样跟对方硬碰硬,怕是会吃亏啊!
“锦衣卫指挥使,左天问求见!”
正当双方都在紧张的看着这一幕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外面的太监掐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传进御书房中,吸引了天启的目光。
听到左天问来了,天启皇帝的眉头一挑,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天启又将自己的目光望向了,还弓着身子的叶向高。
“叶首辅也赶紧起来吧,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需要行礼啊。”
平静的话语从天启的嘴里面说了出来,仿佛刚才那个冷漠的皇帝并不是他一样。
“谢陛下。”
叶向高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这才慢慢的直起身子。
一把年纪的他并没有修行过,全靠着家里的丹药支撑,刚刚僵持在那里的时间,着实要了叶向高的半条老命。
微微的移动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叶向高知道天启陛下对自己有着意见,可是为了这大明王朝,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够让阉党一行人在这朝堂之上横行霸道。
而锦衣卫的这般恶虎,也一定要整治才可以。
依然是闭目养神的站在那里,面对天启陛下的震怒,叶向高也并不在意。
自己是两朝首辅,更是内阁之主。
哪怕是身为皇帝的天启,也顶多是在这样的小事情上为难自己,也并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阻止自己的行动。
他的身后,是无数有志之士的力挺,更是有着当初他们东陵书院那些志同道合的读书人。
陛下的这些小心思,小伎俩,叶向高也能够容忍,反正信王大人已经能够体会他们的良苦用心,想必过不了多久,等信王大人上位,那时候就是他们东陵君子,一展宏图的时候!
叶向高的心思还在思索,而另一边,左天问已经踱步走进了御书房里面。
刚刚进入,就看到了御书房之中无数的大臣围在那里,看到左天问进来之后,一双双不算友好的目光落在了左天问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虽然憎恶阉党,但至少魏忠贤还知道按照规则办事。
但是左天问前几日血洗西厂,这样的行为顿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锦衣卫的职能,再加上这样一个不按规矩办事情的指挥使,才是让所有人都忌惮的角色。
这样的人,大明王朝绝对不能够出现如此蛮横的存在!
“哟!人还不少。”
刚走进去,感受到这些臣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左天问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愤恨,但是更多的,还是眼底深处那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这样的目光左天问实在是太熟悉了,前几个世界的经历,他们的这些眼神,左天问感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又当又立,这世上最令人不耻的是这样的人,但是存在最多的,也依然是这样的人。
“左天问,你可知罪!”
见到左天问进来之后,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是一脸无所谓的冲着他们调侃。
这些内阁的宰辅们全都是厉声喝到,他们这些人,走到那里不都是被人尊敬,哪怕是天启陛下,对他们都不敢随意对待,左天问的态度,竟然如此散漫?!
难怪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心中对读书人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这样的存在,只会是大明的毒瘤!
可是回答他们几人的,确实左天问冷漠的神色。
充满血气的双眼挨个在这些人的身上扫过,凌冽刺骨的气势仿佛是压在了他们的身上,一时间吓得众人说不出话来。
左天问光是用眼神,就已经让这些内阁宰辅们,心生恐惧。
有的人更是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生怕左天问一个暴起,就将自己给宰了。
他们爬到此刻这个位置,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的时间和精力,要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不值得。
毕竟这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戴罪之人,与他起冲突,并不划算。
“不跟小人一般见识。”
躲避着左天问的目光,刚刚说话的几名内阁宰辅嘴中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两句,转过身去。
呵!
冷笑一声,左天问没有在意,反而是走上前去,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天启皇帝,冲着抱拳行礼。
“陛下!”
连身子都没有弯一下,左天问只是示意般的抬手抱拳,随后变放了下来。
天启皇帝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反而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来人,赐座。”
冲着魏忠贤身后的小太监说了一声,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
最终还是魏忠贤等了那小太监一眼,这家伙才醒悟过来,连忙从御书房的后面,搬出了一张椅子。
这年迈的内阁首辅,叶首辅站到现在都没有落到一个座位,反倒是这刚刚进来的左天问,年纪轻轻竟然就被陛下赐座。
一时间,小太监没有醒悟过来,也不足为奇。
果然,随着天启陛下赐座之后,刚才怒喝的那群内阁宰辅全都是神色诡异。
不应该是呵斥左天问欺君之罪,还要迫害朝廷命官吗?怎么一句责问都没有,反而是上来就赐座了呢?
天启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顿时让内阁的所有人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这左指挥使还是戴罪之身,按理,还是应该让他跪着才对。”
开口说话的是叶向高,原本闭目养神的他,再看到天启陛下的意思之后,最终代表内阁开始插手。
平常一些时候,他能够容忍天启皇帝的小任性,喜欢雕刻木头,做个木匠。
虽然说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之上也不是昏君之为,也顶多就是个玩物丧志,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有着他和内阁,整个大明的朝廷还是能够安稳的走下去的。
可是他现在竟然给左天问赐座,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在于他叶向高或者内阁斗气,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他们内阁的作用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劝阻陛下,不让对方如此的为所欲为,才会诞生的吗。
如果大明王朝真的按照天启陛下的意思,胡乱发展,怕是过不了几年,这岌岌可危的大明王朝,就要轰然倒塌了!
左天问是个刺头,他是大明王朝上横行的存在,血洗西厂就能够看出这家伙的胆大妄为。
他要是功勋贵族还好,那群圈养的肥猪惹点事情,他们能够不去在意。
可是左天问手上掌控的,可是大明王朝曾经的恶虎,锦衣卫。
这锋利的东西放在左天问这家伙的手上,在按照他的个性行事,迟早会让整个朝廷不得安生。
此刻的大明经不起折腾,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稳的朝堂,要是让左天问这样的胡搅蛮缠,可不得了!
严厉的目光从左天问的身上一扫而过,叶向高挺身站了出来,炯炯目光直接逼视着天启皇帝。
叶向高的身后,一众内阁的宰辅全都是跟了上来,表明了他们与叶向高统一的想法。
“叶首辅,你这是什么意思?指挥朕吗?!!!”
叶向高的态度顿时让天启怒火三丈,阴沉的脸看着叶向高,几乎是咬着牙说着。
“臣不敢!”
轻声的说了一句,可是叶向高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软弱下来,反而是入刚才一样,盯着天启,双眼之中的意思,明确无比。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啊!”
就在这时,坐在椅子上的左天问忽然开口,轻佻的话语,在这御书房之中格外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