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拜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一件古朴的书房之中,韩信对着坐在书架前,观阅秦律的老人,躬身拱手一拜道。
“小友无须多礼,举手之劳,何须挂齿?”
老人放下了秦律,看着韩信道。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老先生对韩信有再造之恩,韩信岂敢不谢。”
韩信坚持己见,感激不尽道。
“谢都谢完了,老朽收下了。”
“坐吧!”
老人先生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一旁摆放整齐的木椅道。
韩信拱了拱手,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顿时感觉稀奇无比。
这东西他从未见过,不由啧啧称奇道:“此乃何物?”
“木椅,故人所赠。”
“可能是体谅老朽年老体弱,上下不便,所以派人送来了这些东西吧!”
老人语气满是感慨与沧桑,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让小友见笑了,人老了,就容易追忆往昔,太容易感伤。”
老人从书案上拿起一块丝帕,擦了擦眼角道。
“老先生与故人有情有义,韩信钦佩。”
“人生难得一知己,可以看出老先生的这位故友,心中也十分挂念老先生,否则岂会如此细微关护。”
韩信想了想,然后满脸认真道。
老人顿时精神抖擞,宛如一个开心的孩子般,激动无比道:“是吗?小友真的觉得那位故人还是很关心老朽的吗?”
韩信怔了怔,这老先生怎么会如此奇怪?
故友虽不在身前,仍旧关注您的身体,送来此等妙物,这还不是关护吗?
“当然,同是有情有义之人啊!”
韩信重重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关系匪浅,又岂会专门派人送来这些木椅?
摸了摸材质,做工精细,宛如巧夺天工,木质冰滑丝润,一看就是上等良木。
就这么一套东西,韩信觉得都够自己吃穿一辈子不愁了。
若是拿出去,绝对价值不菲。
一般人谁舍得送,这样的宝贝?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
“是我对不起您,没想到您,还惦记着这个不义之人。”
老人显然情绪波动很大,再次用丝帕擦了擦眼角。
真是个古怪的老先生……
韩信在一旁并没有出言打扰老人,让他尽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过了好一会,老人才似乎恢复平静,看着韩信道:“小友的论兵三册惊才绝艳,光照古今,老朽实在佩服。”
“让先生见笑了。”
“世人皆不信韩信,先生为何信?”
韩信想起之前种种,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苦笑道。
“世人大多数都是愚昧盲从之人,庸者碌碌矣!”
“小友又何必耿耿于怀?”
“今日怒其可憎,偌来日小友青云直上,屹立山巅。”
“再观天下风起云涌,亦不过一群无知蝼蚁,各尽其力罢了。”
“争利于市井莽夫也,争名于天下乃为英雄。”
“若能屹立云端,众生皆诵吾名。”
“俗世间什么爱恨情仇,亦不过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小友尚年幼,未曾领会到人生之真谛。”
“有朝一日,小友能够走到那一步,方会发现,今日仇怨,不过是漫漫长路之上,一小段微不足道的崎岖山间小道也。”
“它虽让你脚下痛不欲生,伤痕累累,但也能使你的内心变得更强。”
老人心平气和,向韩信坐而论道。
韩信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又感觉一无所获。
但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先生所言,的确让人受益匪浅。
仇恨只能让人失去理智,唯有强大己身,才能立于不败。
“晚生受教了,谢先生指点。”
韩信沉思了良久,拱了拱手道。
“哪有什么教不教,老朽只是活的久一点,比小友痴长些许岁月。”
“活的久了,见的多了,经验也就积累了一些,眼见自然也要开阔不少。”
“老朽尚有一言,不知小友愿听否?”
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好似随时都要摔倒。
韩信见状立刻快步上前,搀扶着老人道:“老先生对晚生有救命大恩,请直言相告,晚生必洗耳恭听。”
在韩信的搀扶下,老人走出了书房,带着他来到了后院的花园。
两人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水亭上,坐在了石桌前。
石桌上放着丰富的酒菜,老人拿起酒器,舀了一勺,先给韩信的酒爵满上,然后才给自己的酒爵斟满。
“小友今日是来告别老朽,准备前往咸阳吗?”
老人端起酒爵,看着韩信问道,说完便轻轻泯了一口美酒,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晚生的确如此打算,老先生真乃智者,什么都瞒不过老先生。”
韩信怔了怔,看了看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丝寒意。
这双眼睛虽浑浊,可好像历经世间沧桑洗礼,能够看穿世间的一切。
“依老朽愚见,小友入咸阳实乃不智之举。”
老人放下酒爵,看着韩信,意味深长道。
“何以见得?”
韩信对于老人的话,十分出乎意料,有些疑惑道。
“小友并无大试资格,就连帝国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此其一也。”
“那姚字乃帝国镇北大将军蒙恬的妹婿,虽非嫡系,也是近亲。类属蒙氏直系亲属,此其二也。”
“小友虽满腹经纶,武略惊世。但雏鹰展翅,亦非天空霸主。”
“你觉得以当今始皇帝陛下之圣明,会冒着君臣离德离心的风险。为一只雏鹰,沉冤昭雪吗?
“此其三也。”
老人为韩信分析利弊,阐述其中利益纠葛的要害所在。
韩信心中感到十分憋屈,神色有些黯然道:“难道,这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吗?天理何在,公义何存?”
“天理只在,你离天的距离远近。”
“公道只在,你贡献的价值大小。”
“若有一日,你离这天只有一步之遥,那世间真理便会因你而立。”
“若有一日,你对天下的贡献无人可比,那这世间的公道将因你而存。”
“换言之,即便陛下为小友主持公道,灭了陈郡姚氏,又能如何?”
“小友觉得蒙氏会如何对待你?”
“你想在帝国军伍存身立命,就绝对不能得罪蒙氏,否则将寸步难行。”
“老朽些许肺腑之言,小友若能听的进去。”
“就等自己成为这片天空下的一方霸主,亲自手刃仇贼,岂不快哉?”
“若小友听不进去,那就自便,老朽绝不阻拦。”
老人长叹一声,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道。
韩信脸色变幻莫测,显然内心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之中。
最终,他站了起来,对着老人躬身深深一拜道:“老先生大恩,此生难报。”
“老朽都已是古稀之龄,大半截身子都埋入土中了,要你报答何用?”
“等你飞黄腾达之日,也许老朽都已经入土为安喽。”
老人十分满意的看着韩信,微微一笑的自我调侃道。
“请教老先生,不知韩信应去往何方?”
韩信神色尊敬,认真请教道。
“陇西,镇西军大营。”
“帝国在陇西动作频频,若非冬季将至,战端已起。”
“好男儿当征战四方,立不世功勋,传威名于天下。”
“这是一个机会,你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必能青云直上,一鸣惊人。”
“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算没有白活,这张老脸还有些许薄面。”
“你若愿参军,为国征战四方夷狄,老朽就算拼了这张老脸,也要让小友入镇西军。”
老人神色庄重,一副豁出老命的样子道。
“拜谢老先生,韩信必不负老先生厚望。”
韩信没有丝毫犹豫,自己毕生所学,无非就是沙场点兵,征战四方。
“很好,老朽的引荐信,你到了镇西军大营,交于镇西大将军王贲。”
“给你准备了一些衣物盘缠,足以让你一路上,省去很多麻烦。阿海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去找他即可。”
“真希望老朽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小友名动天下啊!”
“去吧!”
老人一脸慈祥,宛如看着自己的晚辈那般,和蔼可亲,又有些殷殷期盼道。
“老先生保重,它日韩信必亲自登府,拜谢老先生再造大恩。”
韩信再次躬身拱手一拜道,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老人看着韩信离去的背影,最终叹了一口气。
年轻真好,真羡慕年轻人啊!
独自坐在水亭之中,品尝着美酒,他时而露出深思之色,时而露出疑惑不解之色,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管家阿海,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走了过来。
“走了?”
老人看着站在身旁的老管家,询问道。
“是的老爷。”
“老爷赠与他百金作为盘缠,他只取了十金。”
“倒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老管家咧嘴一笑,稀疏的牙齿暴露出来。
“的确有趣。”
“陛下让黑冰台密切关注他,没想到误打误撞,倒是救了他一命。”
老人莞尔一笑,然后将爵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此时哪有半点风烛残年的样子,十分利索的站了起来,大步离开了水亭。
“将韩信的消息与行程,上奏于陛下。”
“再派几名黑魇卫,暗中照看他一二。”
“毕竟这山东大地上的腥风血雨,刚落下帷幕,山林之中或有漏网之鱼,路上可能不会太平。”
老人虽已离去,声音却飘荡在花园的上空,回荡着。
“喏。”
老管家阿海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拱手一拜,然后也快步离去,整个人如同化作了魅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花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