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
前进。
两个“太阳”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前面的白太阳丧魂落魄,甚至都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
后面的红太阳志骄意满,甚至都不想停下来喘一口气。
张驴儿大吼道:“不想死的,都快给老子跑起来。
前面修了很多要塞,到哪里就安全了。”
失去张桦之后,7连……不,整个37师的士气都荡然无存。
在一次夜袭中,鬼子才打了一发照明弹,前沿的士兵就争相逃跑,导致整条防线都跟着崩溃。
鬼子们当然不会放过战机,追杀了十多里地才停下的脚步。
现在37师能战的士兵只有1千多人,而且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谢桐又被调回南京。
7连群龙无首,新来的两个排长又争权夺利,搅得全连乌烟瘴气。
但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杭州湾登陆的鬼子居然从后方包抄过来。
接到消息的37师仓皇撤退,局面混乱到弹药手找不到机枪手的地步。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后方构筑的两道国防线上,据说叫什么“东方马其诺”,来多少鬼子都攻不破。
“桦子快……哎!”
张驴儿重重叹了口气,他坚信张桦并没有死,但心里头又隐隐有些不祥,就如同一片乌云将他压在浓浓的阴霾中。
“哒哒哒。”
“宾勾。”
“轰。”
歪把子、三八大盖、掷弹筒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熟悉的让人反胃。
熟悉的让人害怕。
“快跑,鬼子上来了。”
一大群溃兵从后面冲了上来,裹挟着张驴儿等人像潮水一样的涌向前方。
一天。
两天。
许多天。
“这就是东方马其诺?”
张驴儿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那道传说中坚不可摧的防线,竟然只是一小片低矮的“坟包”。
“这也配叫防线?”
111团团长暴跳如雷,他狠狠一脚踢在“坟包”上,赫然发现是座用洋水泥修筑的机枪掩体。
“还看个屁,这是伪装懂不懂?”
作为新败之师,111团只剩下不到400人,怎么可能挡住鬼子的步伐。
唯有利用坚固工事,才能打退咄咄逼人的鬼子。
团长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自己的帽子不停的扇着风。
“团长,这……是真的棺材。”
可没想到,另一个坟包下面赫然是一口腐烂的棺材,从破洞中依稀可见枯黄的骨骸。
“晦气。”团长啐了一口,大骂道:“又不是没有看过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时,一名机枪兵报告道:“团座,掩体的口子太小,根本钻不进去。”
团长将信将疑走到机枪掩体前,才发现工事并没有后门,前面的口子也只有两巴掌宽,连大点的狗都进不去。
他拿出一张示意图,按照上面的标识,这里应该有一整座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工事工事。
团长愤怒道:“那些没良心的连这个钱都敢黑,弟兄们守不了,撤!”
话音未落,他已经跳上乘马,一溜烟的跑了。
下面的士兵更加的惶恐,他们扔掉枪支、子弹、手榴弹,仓皇的往后方逃去。
一直逃到收容站,整支部队才停下脚步。
在这里,他们也接到了新的命令。
“37师即刻向京(南京)沪铁路靠拢,于月内撤回南京修整。”
“呜呜,呼呼呼。”
一辆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后面是一长串车厢。
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换的旧货,整列车厢都破破烂烂的,枯黄的锈迹比铜钱还厚。
铺的稻草更是污秽不堪,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邋遢如张驴儿都忍受不了,厌恶说道:“叫花子住的都比这个干净,把那些铺草全都扔了。”
莫名的他又想起张桦,要是那个小子在,恐怕还要打扫干净吧!
张驴儿往左右看了一眼,但他期盼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呜呜。”
车头传来一阵汽笛声,几名列车员大喊道:“要发车了,请各位老总上车。”
张驴儿叹了口气,磨磨蹭蹭的爬上车厢。
“没了,还是没了。
桦子,早跟你说……唉!”
“呼哧、呼哧。”
车头喷出一团团浓密的蒸汽,搞的周围都朦朦胧胧的。
恍惚间,张驴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自己的脸几下,喃喃自语道:“桦子,别忘了给老太爷我托个梦……哎!”
张驴儿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张桦竟然站在面前,虽然他的衣服十分破烂,但精神还蛮不错。
“我这乌鸦嘴……”张驴儿抽了自己一巴掌。
到了南京城,一定要去最灵验的寺庙上香,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驴儿双掌合十道:“桦子,你安心去吧!
清明的纸钱、衣服,老太爷我全包了。”
张桦推了他一下,说道:“老头,你往里头让让。”
“哎呀!”
张驴儿咬牙切齿的掐了旁边的人一把,那家伙疼得怪叫起来。
“不是梦,我就知道不是梦。
桦子,你……你诈尸了?”
听老人说,有怨气的尸体遇到黑猫啥的铁定诈尸。
可你小子诈尸去找鬼子报仇啊,跟着老太爷我作甚?
“诈个毛的尸,几天没合眼了,赶紧给我挪个位置出来。
老头,你们跑这么快做什么,连鬼子都追不上。”
张桦累坏了,摆脱鬼子的堵截之后,他就一直询问37师的下落。
可没想到,这帮孙子太能跑了。
要不是日夜兼程,恐怕连影子都撵不上。
张驴儿偷偷抹了一下眼睛,扭头咆哮道:“给这臭要饭让块地出来。”
南京。
六朝古都。
秦淮河水柔美多姿。
佳人才子体面风光。
但在今天,这所有的一切都变黯然失色。
“抗战的英雄回来了。”
人们奔走相告,全然不管士兵们的衣服褴褛,肮脏污秽。
不时的还有人跑过来,往士兵手里塞吃的、喝的。
37师上下感动得热泪盈眶,消失已久的士气又慢慢的浓厚起来。
“桦子,5班就归你指挥了,别的人我信不过。”
张驴儿升了一级,如今是中尉军衔,职务是7连连副加2排排长。
不过37师损兵折将,控制原有人马就成了各级军官必须做的事。
5班是张驴儿的老底子,自然不能让别人夺了去。
于是,张桦连升三级,从一等兵提拔到中士,成为五班的新班长。
“老头……”
张桦有些头疼,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再被破事缠身。
张驴儿才不管他答应不答应,道:“咱们的任务下来了,就是守住脚下的城墙。
排里的事你多用心,谁敢说个不字,老子拧掉他的脑袋。”
守城墙可是个肥差,每天收到的慰问品就不是个小数。
而那些女学生……张驴儿有点把持不住了。
不过他的目标是院子,如今穿军装的都是半价,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
“桦子,城里有不少漂亮的,咱们就去逛逛?”
张桦一脸鄙夷道:“滚滚滚,你个老光棍别把我带坏了!”
张驴儿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老太爷我走了。”
张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大战在即,守卫的部队却都损失惨重。
虽然也补充了一些兵员,但战斗力却没有多少提升。
张桦扫了一眼手下,问道:“开枪之前,你们最该做的是什么?”
哈宝抢先答道:“报告,先瞄准敌人。”
张桦摇头道:“你们打得中别人,别人照样打得中你们。
开枪之前,你们应该利用地形隐蔽自己,其次才是对敌人进行射击。”
这时,一个陌生人忽然问道:“那么,如果对方的也隐蔽呢?”
张桦看了那人一眼,他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
“如果我方是防守方,那就利用工事、有利地形组成交叉火力,攻击进入视线的敌人。
如果我方是进攻方,那就逐次掩护推进,利用手头的武器消灭敌人。”
那人摇头道:“纸上谈兵。
如果我有一个日本师,而你手头有一个国军师。
我全力发起进攻,你根本防不住。”
张桦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硬碰硬?
拥有的武器越先进,对后勤的要求就越高。
我不停袭扰你的补给线,你分兵还是不分兵,派不派重火力支援。
如果分兵把守,你的进攻的力量会不会削弱?
你派出的守备部队,会不会被我的人吃掉?”
那人不解道:“没有后勤就不能打仗了?”
张桦道:“不是不能打仗,而是根本没法打仗。
没有子弹,我们手里的枪支还不如烧火棍。
弟兄们饿着肚子,又怎么和鬼子拼刺刀?
所以,后勤才是重中之重,别的只是虚谈。”
那人嗤笑道:“照你这么说,武器越落后,后勤压力就越小。
那我们还要什么枪炮,装备大刀长矛不就好了。”
张桦暗暗摇头,他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根本不是讨论问题,而是为杠而杠。
对这样的人,张桦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您是怎么考虑的,那我也无话可说。
先生,我部要进行军事训练,还请您离开。”
那人不屑道:“怎么,说不过我,开始往外赶人了。
中士,我看你也是打过仗的人,你觉得前线最需要什么?”
张桦道:“人,前线最需要的永远是合格的军官、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
其次是武器,但我国的武器产量不足,根本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
还是要立足于现有,先制造出堪用的钢材,再一步步的扩大生产。”
那人摇头道:“迂腐,照你说的做,十年之内都不会有起色。
还是要把目光放在友邦身上,尽可能得到友邦的同情,我们才能和日本人和谈。”
张桦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傻?
鬼子都快打到首都了,还在这里妄想和谈。
偏偏这样的人还大有市场,甚至还要国民政府承认满洲国,与鬼子恢复邦交,接受屈辱的和平……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说道:“只有和谈,我们才能谋一条生路。
只有消除两个民族的敌对仇视心里,我们才能建立起真正友谊,建立东亚的和平。”
张桦冷冷道:“死去的老百姓呢?”
那人叹息道:“只要能实现和平,牺牲还是必要的。
而且我们要以德报怨,让日本重回国际联盟,他们一定会答应……”
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那人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张桦道:“只要鬼子一日不退出中国的土地,那些与他们和谈的人,都是卖国贼!”
“你们打不赢……”
那人还想争辩两句,但是看周围的士兵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莽夫、野蛮……”
那人仓皇逃走,嘴里还不停咒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