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阳城延有这么一问,阳毅自是早就有所预料。
——再怎么说‘分门别户’,阳毅光是一个姓氏,就已然有了和阳城延斩不断的牵绊。
‘阳毅做的事跟阳城延无关’的说法,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也都不会去相信。
自然而然,对于阳毅的所作所为,阳城延也必然会有不时监督、询问,适时指明道路的心思。
即便阳毅即将分家别户,乃至于将来真的分家出去,另为分支别脉,这一点也始终无法改变。
听老爹问起,阳毅自也是没有隐瞒,将过去这段时间的事,总结性质的摆到了老爹面前。
说白了,其实也就两件事。
一、和王陵做了朋友。
二、正盘算着把武虎运作到中尉的位置上。
对于阳毅居然和王陵凑到一块儿,阳城延显然早有预料,只稍提了一句‘别老麻烦人家’,也就没再多言。
反倒是将武虎运作至中尉一事,竟让阳城延眉头嗡然一皱。
“大人?”
略有些心虚的一声轻唤,顿时惹得阳城延侧过头,满是怪异的望向阳毅。
“今之中尉,可有何不妥?”
听闻此问,阳毅不由一阵默然。
“看来这段时间,老爹是真的忙于‘本职工作’,对于朝中大事,竟然真的毫无察觉……”
暗自自语一声,阳毅不由面色怪异的望向阳城延,语带试探道:“临辕侯戚鳃,大人莫不知其来由?”
此时的中尉,正是在去年,汉室平定代相陈豨叛乱的过程中,因功受封为临辕侯的外戚,戚鳃。
在青史记载当中,所有关于戚鳃的记载,都不外乎两点。
其一:汉太祖高皇帝十一年,代相陈豨谋反,戚鳃因功得封临辕侯,食邑五百户。
其二……
“老夫自是知晓。”
就见阳城延依旧满是疑惑地仰起头。
“临辕侯戚鳃,出身洛邑戚氏,乃周王室之后,姬姓戚氏之后!”
“自高皇帝四年起于洛,为中郎,后累功,为高皇帝拜之为中尉;去岁,代相陈豨反,鳃因功得封临辕侯。”
言罢,阳城延便昂起头,满是疑惑地望向阳毅。
那生动的双眸,就好像在说:就这?
但很显然,戚鳃最重要的一个身份,竟被阳城延有意无意的忽略……
“大人不知,临辕侯初为高皇帝启用,乃以外戚之身?”
无可奈何之下,阳毅只能把话说的再明白点,以免阳城延继续钻牛角尖。
果不其然,一听到‘外戚’这两个字,阳城延面色陡然一滞,片刻之后,便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二郎之意……”
不等阳城延话出口,阳毅便面色凝重的沉沉一点头。
——中尉临辕侯戚鳃,当今赵王刘如意之外祖父,戚夫人之亲父!
这一点,阳城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之前,阳城延并没有把阳毅‘和武虎眉来眼去,图谋中尉’的举动,往这个方向去想而已。
等阳毅点明这层关联,后续的部分,阳城延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赵王……”
“戚夫人……”
只片刻之内,阳城延的目光之中,便被无尽的担忧之色所占据。
“果真至如此之地?”
含糊其辞的一问,终是在阳毅再度点下头之后,得到了确认。
这一刻,阳城延对‘运作武虎为中尉’一事,已经再也没有了疑惑。
——戚鳃必须离任!
无论是不是由武虎担任中尉,都不能继续让戚鳃安坐中尉之职!
原因很简单:整个汉室,在长安附近区域的武装力量,去掉周围地县的守卫力量,就只有南北两军!
其中南军三部校尉,将近七千人的兵马,由高皇帝刘邦的‘山东父老’,也就是丰沛元从班底组成,肩负宿卫皇宫的职责,由同样负责宫廷禁卫的卫尉执掌。
而北军八部校尉,由关中良家子所组成的近一万八千人,统统由中尉直接指挥!
若是在正常时节,这样一个位置由外戚坐镇,自然是相对稳妥——无论是比起纯外人,亦或是身份敏感的皇室宗亲,外戚这样的‘半拉亲戚’,显然更值得托付兵权。
但在现如今,戚夫人身陷长乐宫,了无音讯,太后吕雉对赵王刘如意又明显满怀恶意的情况下,身为刘如意的外祖父、戚夫人的亲爹,戚鳃就不再适合坐在中尉的位置上了。
——万一,万一戚夫人或刘如意有个闪失,甚至于‘恶向胆边生’,掌握整个北军的中尉戚鳃,都无疑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而阳毅身为刘盈阵营的一员,在这种情况下图谋中尉之职,让武虎这样明显属于刘盈阵营的人去取代戚鳃,其中所透露出的信息,也是不由让阳城延感到一片沉重。
如果阳城延没猜错的话:就连刘盈,都已经放弃戚夫人、刘如意母子,认为这母子二人断无活路了!
但凡阳毅还有丝毫‘抢救戚夫人母子’的意思,都不可能图谋将戚鳃从中尉的位置挪走。
——如果戚夫人、刘如意母子真要出问题,戚鳃攥着北军,牢牢坐在中尉的位置,显然更容易让吕雉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
“唉……”
“经此变故,也不知日后,北墙可还有片刻安宁……”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对于阳毅,阳城延虽谈不上多么‘了解’,起码也知道阳毅的大概倾向。
阳城延很确定,儿子阳毅,是具有‘为了刘盈而保住戚夫人母子’的智慧的。
而现在,很可能是这个可能性,被阳毅万般无奈的放弃,转而去为戚夫人母子提前铺排,准备好善后工作。
这也意味着:戚夫人、刘如意母子,此番断难生离长安!
而此事之后,‘赵王’这个位置,恐怕就会成为汉室朝堂最头疼的一个问题。
派谁去,都好像不太稳妥,却又不能不派人去……
“罢了罢了……”
“行将就土之人,便不费神于此间事,俱由后生晚辈操劳吧……”
苦叹着摇了摇头,阳城延终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示意阳毅离去。
“今日夕食,乃老夫所交代之家宴,亦为二郎送行之意。”
“晚宴中,同母兄多食些酒;待明日初晨,便乔迁新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