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龙影
丹阳道长颇为惊奇,不知道布囊中所放为何物。他打开系紧囊口的丝线,取出一只金银珠钗来,只见数枝梅枝上点缀着几朵暗红梅花,中间镶嵌着一颗珍珠。
珠钗已然陈旧,但对于丹阳道长而言,它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致和情思,是旧时光里留下的无上珍宝。丹阳道长看着眼前的珠钗,一向稳固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送珠钗给白若曦的画面。
那一天,阳光灿烂,南风吹得无比的温柔。他轻轻将珠钗插在白若曦鬓发间,她羞涩地垂下头,珠钗在耳畔轻摇……
丹阳道长在回忆中竟有些痴迷,翻来覆去地翻看古旧斑驳的珠钗,似乎永远看不够。目之所及处,他看到珍珠中间裂开一道缝来,露出一片纸片一角。他好奇地将珍珠轻轻一捏,珍珠裂为两半,从中掉下一张纸片来。
丹阳道长双指将它夹住,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娟秀发黄的小字:南问海,生于神宗皇帝元丰二年六月。
丹阳道长一时有些不明白,反复推算时期,这才想起南问海出生日是白若曦嫁去南海的第六个月……他笑起两人温存的时刻,全身大震,纸条掉落向地面,想道:“南问海确有二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莫非……莫非……”心中如江海般翻滚起来。
丹阳道长将布囊珠钗收入袖中,来到张青峰身边,为他输送内气疗伤。过得一个时辰,张青峰睁开双眼,只觉周身已被汗水湿透,再看两手,一只手上的斑白之点虽全部消去,但另一只手的黑色斑点却依旧隐隐可见。
张青峰骇然道:“太师父,练功能练到双掌发出一白一黑两股气流,那是什么诡异功夫?还好我曾食过百年银龙长生果而百毒难侵,不然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丹阳道长沉思道:“此为黑白阴阳掌,据说是天师教中黑白道人所独创秘传之功。黑白道人虽在天师教中修行,其人心却邪恶歹毒,暗中修炼巫鬼邪法,创建了阴阳道。阴阳黑白掌掌法为阴阳道镇道绝技,两掌至毒至寒,歹毒非常。只是奇怪,几十年前,武林正道早已将阴阳道灭绝,为何还有人会用次掌法?多年前,凌云寺敬海方丈曾被一老者用阴阳黑白掌掌击伤,用少林易经功法和峨眉仙丹疗伤去毒,经两月方才痊愈。”
张青峰沉思道:“杀狼堂副堂主会用这黑白阴阳掌,那么天狼帮帮中就必定有阴阳道之人。”丹阳道长点头道:“据我们调查,天狼帮杀狼堂正副堂主一向都是天狼嫡传弟子担任。那么可以推测,既然杀狼堂副堂主是天狼嫡传弟子,那么天狼就应为阴阳道传人。今日你杀了天狼嫡传弟子,下次遇着天狼你最好要暂时避其锋芒,以你目前的修为,还绝对无法与天狼抗衡。”
张青峰黯然道:“是,弟子谨记。”一边缓缓起身,暗想道:“这杀狼堂副堂主不过才得天狼阴阳黑白掌几分功力,已然让我打伤,目前,我自然无法与天狼抗衡。看来要想为父母报仇,我还需百倍努力修炼。”
丹阳道长看他气色黯淡,关切道:“青峰,我看你大伤未愈,我们今晚就下山在三郎镇住宿一宿才返回。”
张青峰点头道:“多谢太师父体谅。徒孙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师父见教?”丹阳道长道:“你讲。”张青峰道:“我们的此次行程被天狼帮知晓得一清二楚,是他们跟踪能力强大还是我们青城派中有他们的耳目?”
丹阳道长笑道:“青峰,看来你的观察力提高了。青城派十里之内,皆被我派派出的明桩暗哨所监视,所以天狼帮高手想要入内查我行踪很难不被发觉。这次你我的行踪与来去时间都被知晓得一清二楚,那么我敢断定,不但我们青城派中有敌手眼线,峨眉派中也极有可能有他们眼线。”
张青峰吃了一惊,担心道:“如果峨眉、青城两派都被天狼帮布控了的话,那么蜀中其它门派恐怕也有天狼帮势力插入了。”
丹阳道长面色凝重道:“青峰,江湖要比你想象的凶险得多,如今国事危殆,不久的将来,蜀中武林必将有一场血雨腥风,我们道家中人亦难逃身事外。天狼帮与你仇怨极深,必然要想方设法除去你,所以以后你要切记,尽量不要独自行动。”
两人下山自去三郎镇住宿,第二天一早便催马返回青城山。一上山,丹阳道长便唤来门下三大弟子,密令加派了数处明桩、暗桩,将青城派周边要道严严实实地监控起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到了冬天。张青峰初尝阴阳黑白掌威力,深知自己功力尚浅,越发日夜不缀地勤加练习功夫。他一心只想急于求成,练功时难免心烦气躁,故冬天的开初两月练习下来,虽勤勉胜过往昔,功力反而没有增进。
丹阳道长将他练功情形都看在眼中,却不点明。一日,丹阳道长叫过张青峰道:“青峰,我观你近十年来日夜勤学苦练,已然将青城多种功夫烂熟于心,虽得其形却难窥其神。时至今日,你依旧苦练不已,但功夫进展却越来越缓慢。你可知有何缘由?”
张青峰垂首道:“弟子对此深感困惑,乞求太师父指点迷津。”
丹阳道长沉声道:“第一,修道一途讲究静心悟道,而你报仇心切,一心只想突飞猛进,则难免急乱。你修道之心已乱,还谈何修道,故你首先是要静心。第二,老子有言:‘少则得,多则惑’。而你却贪多求全,所练功夫过于杂乱,想同时练好一二十种功夫。你要敢于舍弃不适合自己的功夫,将精力主要放在修炼二三种精妙功夫之上就可。”
张青峰沉思半晌,豁然开朗道:“多谢太师父指点迷津,青峰已然明白。”
丹阳道长微笑道:“若想增强内丹之术,你可去天师洞洞窟附近静坐吐纳。
天师洞洞窟为当年张天师修道悟道之所在,据传那里有一处洞穴可向西北方通昆仑,实实在在集聚了众多精纯的天地灵气。当年,我曾在那里静坐三年,收获颇丰。天师洞为本派禁地,不得掌门特许,普通弟子不得在那里逗留,日后我就特别允许你前往修道。”
张青峰暗喜,施礼道:“多谢太师父!”听得丹阳道长又道:“青峰,记得夜晚阴气浓盛之际,不要入龙桥,特别是月圆之际。”张青峰居青城多年,知道其间故事,回答道:“青峰自然知晓厉害,我便是白天也不去。”
张青峰告辞退下,边走边想道:“杀狼堂副堂主阴阳黑白掌才得天狼三四分真传,便已然如此了得,如我异日要与天狼相战,该以何种功夫应敌?”
他将自己所习功夫一一梳理分析,苦思自己该精修哪些功法方能与天狼、老狼这种真正的高手抗衡。
想了大半一天,他渐渐理出头绪,暗想道:“阴阳黑白掌不能以拳掌与之相触碰,那我最好用所习得的劈空拳和剑法与之搏杀。第一个办法是要勤修混元真气,到时用混元真气催动劈空拳将黑白掌挡在一尺外。第二个办法是要勤练《天道诀》中记载的斩邪伏龙剑法和白眉道长所传的授金顶问道四剑式剑法,因为这两种剑法时我所习剑法中最为高妙的剑法。师祖说修炼功夫须得静心和循序渐进,那么我就先踏踏实实将劈空拳和两种至尊剑法练好再说。”
他这一番细想终于打开心结,心中顿时感觉舒畅许多,不禁对着落向青城山腰的落日长啸了几声。
第二日一早,天刚微亮,张青峰便翻身跃起,向天师洞奔去。
相传东汉末年,天师张道陵在青城山山腰第三混元顶峭壁间修炼布道,故其修炼处被后人称天师洞,那里修建着青城山最为重要的道观。
天师洞三面环山,一面临涧,在白云溪和海棠溪环抱的山坪之上。冬日清晨的青城山,仙雾缭绕,青翠幽静。
张青峰不久便来到天师洞前,只见一株长满金黄色银杏叶的银杏树从飞檐翘角的宫殿角落处冲天而立。它气势雄浑苍劲,似一位饱经沧桑的将军披着黄金甲胄傲立于天地间。
张青峰踏着满地的金色银杏叶,轻步上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弟子张青峰,欲往天师洞边修炼内丹,请白果大仙赐我灵气。”
这株千年银杏相传为张天师亲手种植,多年来道法自然,与道共生,吸取着青城山中的天地钟灵之气,成长为山中万物灵异之首和青城山的守护者,故张青峰诚心跪拜于它。
张青峰拜过银杏仙树,向天师洞东边而去,走出不远,只见东边有一块奇异三岛石,巨石上合下分,分三足鼎立,上书斗大的“降魔”两个字。
传说为张天师降魔时,见此石挡路,遂拔剑劈之,裂成三块。三岛石旁泉水环流、浓荫蔽天。
张青峰走到岩石边缘,向岩下海棠溪边望去,见涧深壁陡,藤萝垂挂,涧底一条雪白小溪正淙淙流淌而过。他立定站立运行修炼丹田的功法,只觉丝丝清凉之气从毛孔皮肤间缓缓渗透而入,汇聚至丹田处。
他将几轮周天运行完毕,暗想道:“此处灵气果然充沛而精纯,如常来此地吐纳,必定可以助我壮大内丹。据闻月色圆满之际便是灵气至盛之时,那我月圆之际来此必定更有收获。”当下收敛心神,静心呼吸吐纳了两个时辰方才收功。
一位道士踏步而来,向他见礼道:“张师弟,掌门已告知你可在此地清修,只是入夜之后,掷笔槽和龙桥那边万万不能去,特别是月圆之夜。”
道士是天师洞管事崔秋云道长,管理天师洞道观已有十多年。
张青峰道:“掷笔槽和龙桥一向是禁地,我自然知晓不能去,请崔道长放心。”崔道长笑道:“张师侄记得就好,掌门一再叮嘱我要转告于你,否则定当门规处罚。”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张青峰正色问道:“崔师兄监管天师洞多年,想来夜间和月圆之夜必定也来过此处,是否真的见过什么奇异之物?”崔道长脸色微变,摆手道:“我曾有几日夜巡至此,听得龙桥那边有异动声响,但从未想过越过界线。”
青城派一直有这样的禁忌和传说:约一千年前,巴蜀地区人鬼混杂,巫妖横行,残害百姓,青城山就是鬼魔盘踞之所。张天师得太上老君旨意,率弟子于山中设立法坛,大战“八部鬼师”、“六天魔王”,扫荡了鬼城龙宫,降伏了鬼帅魔王。最后,张天师命五方八部六天鬼神,会盟于青城黄帝坛下,使人处阳明,鬼行幽暗,使六天鬼王归于北酆,八部鬼帅领众窜于西域……
至今,青城山中仍随处可见天师降魔宏道的遗迹,有鬼神会盟的黄帝坛,有藓幽壁湿的掷笔槽,更有“人鬼分途”的龙桥。其间龙桥之处最为诡秘,传张天师与众鬼于此立誓,以朱笔画山,使青崖中绝,至此人鬼各居一边,相安无扰。
至此,张青峰便选择灵气最旺盛的寅时和辰时,到天师洞边的三岛石附近打坐吐纳,吸取天地精纯气息。时光飞逝如闪电,很快到了腊月过年,紧接着一晃又到了炎热的六月时节。张青峰日夜苦练,内丹又长大一分,已可以将“金光万点”这一剑式神完气足地使出,体内的阴阳二气也愈发坚实。
这一日,太阳一早就跃上青城山山头,散发出万丈光芒。到了午时,它仿佛发狂一般,发射出一阵又一阵的滚滚热浪,将山中林木都晒得无精打采地垂下枝叶。太阳一直暴晒到酉时,方才慢慢温凉了二分下来。
这一天好晒,晒得向来幽静清凉的青城山也炎热难当起来。
张青峰在上清宫吃罢晚饭,只觉热气依旧未散,想要读书
,看了几页一句也没记下,心中想道:“今天是农历十六,这般炎热的天,晚上一定会有银盘般的圆月出现。青城山中还是天师洞最为清凉,不如先去那里散散热气,晚点再看看圆月。”
他吹着带着热气的晚风,信步走下天师洞去。走至山门外,见墙壁上贴了张红纸黑字的告示,上面写着两行字:今日有事外出,任何人不得擅入天师洞,否则门规处罚。落笔处写着崔秋云三个字。
张青峰只得止步,转头向别处行去。他乘兴而来而不得入,自然有些扫兴,便折步去天然画图处徘徊观赏了一番。
不多久,一轮皎洁明月慢慢爬上西山之顶,将青城山照耀得如白昼一般。张青峰从天然画图处返回上山,抬头向耸立在云天月色下的银杏树望去,见银白的月光与银杏金黄的光彩交织辉映,将青城山装点得恍若仙境一般。
张青峰居住山中时,几乎每日都埋头苦练武艺,极少有放纵心境欣赏山中美景的时候,见眼前美景非凡,当下看得如醉如痴。
他正看时,忽见掷笔槽附近一股碗大的杂色烟雾冒起,升至树顶便消散不见。这股黑烟在月色中常人极难察觉,但张青峰眼力极其敏锐,一瞥之下心中惊道:“莫非天师洞失火了?崔道长不在,须得有人看顾才好。”他猛地拔身而起,向烟雾升起处奔去,只数个起落,便跃过山门和古银杏树,落在掷笔槽边。
月色如水,张青峰似一片银杏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三岛石之上,居高临下向四周打量,只见月色之中,天师洞自“人鬼分涂”的龙桥处将月色两分,显示出人界清,鬼界浊的两分奇观。
张青峰暗暗诧异,心道:“若非今晚亲眼所见,实难相信真有人鬼界。”月色下,人界月色明朗与白日几近,但鬼界内却灰茫茫一片,时有黑气漂浮升腾。
张青峰飘身落在人鬼界线上,在月光中睁大双眼查看鬼界情形,但见眼前尽被翻滚浮动的灰白色云雾遮蔽,此外并无异样,心中想道:“看来黑烟只是鬼界内偶尔升腾的烟云而已,鬼界内为本派禁地,还是不要前往为好。”
他退回到掷笔槽处,正赏看月下别样美景,忽听鬼界内一声呼啸声响起,紧跟着升起一股腾腾黑烟。那啸声凄厉怪异,令人悚然心惊。
张青峰不敢贸然进入鬼界,正要想跃上人鬼界附近一株高耸的古树查看,忽见月光下数条影子向龙桥处奔来。张青峰见来者皆快动如风,不由吃了一惊,微一思索便藏身入一处蓬勃茂盛的藤萝阴影之中。
只听劲风嗖嗖作响,几道身影相续落在龙桥人鬼界的边界之上。张青峰见来者如风,原以为来者是几位武林高手,细看之下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见飞腾而来的是一只金丝猴,一只青城玉鸦,一只羚羊,一只白虎和一只云豹,五者皆是青城山中的珍稀灵长之物。张青峰上山十余年,也不过偶尔见过它们二三次,见了不由心中暗暗称奇,想道:“这些灵物怎么会突然积聚在一起?难道它们与鬼界黑烟有关联?”
金丝猴第一位赶到,它向鬼界中云雾望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跨步进入。最后赶到的是青城玉鸦,它一拍翅膀,落在羚羊背上,跟在白虎和云豹之后跃入了鬼界。
五兽背影消失不久,鬼界云雾深处又传来一声怪啸声。张青峰想道:“掌门说青城山已然被全面监控,不知道有没有同门发现并监控眼前的怪异之事?如今崔道长恰好外出,那我就有责任查看其中情形了。先不管门规禁令,进去看看再说。”
他飘身来到人鬼界分界处,待将地面看得分明时,方才敢踏步入内。
鬼界之内迷雾重重,地面被薄雾笼罩,月色虽明,道路在雾中也只能隐约能见,而四周山石在云雾中隐现,像是骇人的怪兽。张青峰将耳目运用到极致,一步步小心前行。呼呼……呼呼……云雾中似有物掠过。张青峰转首望去,却只见一团黑烟卷过。
一条人影裹在雾气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张青峰背后,一只手慢慢伸向张青峰后背。眼看那只手就要触摸到他的衣衫,张青峰突然动了,只见他头也不回,右脚脚后跟向上猛然翘踢。他这一式唤做“疾风后踢”,发招人不回头转身,以脚后跟翘踢偷袭者裆部。
张青峰踢完回首,隐隐见到云雾中收回的一只粗大手掌。他又惊又怒,劈空掌接连劈出,拳掌发出之际,只听空中嗤嗤声大响。近一年来,他专心致志修炼阴阳两道精纯之气,内力又进一层,故这几掌威力惊人,将周边云雾激荡得翻滚涌动起来。
他前几掌皆落于空处,最后一拳啪地一声击在一物上。云雾中有人“咦”了一声,似有惊讶之意。张青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出来!”但只见云雾漂浮,再无其它响动。
张青峰不辨东西,继续前行,行出百来尺,只觉山路开始向下行。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全程小心防备,向下又行出二里来路,终于到了平地。
平地上景色猛然一变,四周再无云雾,月色竟然比人界那边还要明亮两分,一切都在月光中看得分明。张青峰见远处数块山石上端坐着几团黑影,忙伏低身悄悄潜近,走近一看,只见适才进来的几只灵兽正盘腿坐在山石之上仰头对月吞吐呼吸。张青峰在青城数年,也偶尔遇见过山中奇异灵兽,但亲眼见灵兽对月吞吐呼吸还是头一遭。
张青峰走得愈发近前,只见五头灵兽口鼻处,竟然隐隐有大小不一的白色丝线在飘动,暗想道:“此处竟然能吞吐如此充沛的月华之气,实在神奇。”当下禁不住深呼了一口气,只觉一股阴寒的精纯气息缓缓纳入丹田,竟比平常吸纳的阴灵之气多了数倍,只是那些气息有些冰寒透体,叫人隐隐感觉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