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洞口就是味江镇河岸,镇上居民在河岸边搭建有茶亭或小酒馆招待过往客商。
风声中,张青峰听得江边传来几声犬吠,探身一看,只见江边两道人影穿着花溪谷守卫服饰,手上牵着两只猎狼犬正在沿江搜寻。
他急忙闪身回洞,心下想道:“必定是阴长风命守卫到江边来堵截我和耗儿。
他自小就喜欢在嘉定府三江边玩水,几年前在青城山书库中见有一种水底龟吸之法,见之爱不释手,便苦练学成。当下他沉下江底,攀援在江边的石壁间,向味江镇下游行去。”
张青峰走得四五里方才将头探出水面,但见江流到此地两边变窄,两岸堆积着淤泥,长着茂密的水草,便踩着江边的淤泥和水草上了岸。
上岸后,他想到猎狼犬嗅觉异常灵敏,不敢往镇子中去,只向荒山野岭中躲行。走得十几里,已是暮色时分,远远看见两家山里人家的房屋上冒出几缕炊烟,便大步赶将过去。
眼前是一条泥巴小路,两边长着半人多高的杂草。
张青峰登上一个山坳,见前面下坡处有一个佝偻的黑色背影,便赶了上去。那是一位老人,穿一件邋遢的黑色衣衫,背上背着个大包袱。
与老人擦肩而过时,老人一手扶腰,哎哟叫了一声,转动一双浑浊眼眸,上下打量他道:“小哥,这么晚还赶路?这荒山野岭的怕有野兽,老头子腰不好,来了野兽也跑不动,就想和你结伴而行,可否?”
张青峰看他面色一团黝黑,似有重病,关切道:“老人家,你有病就先找个地方住宿一宿,修养修养再走。我看前面二三里有几缕炊烟,应该有人家可以投宿。”
老人望望炊烟升起的地方道:“我还有十来里才到女儿家,现在腰疾犯了,看来今天是赶不到了。我想和你一起去那边投宿,只是身上没带银子,主人一定不会欢迎我这个糟老头子。”
张青峰听他说得可怜,怜悯之心顿起,说道:“老人家,不要担心,我身上有些碎银子,我付给他们好了。”
两人相伴而行,不久便到了炊烟升起的小村庄村口,见村口立了一块石碑,碑上雕刻着“乱石村”三个大字。
入村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两边都是荒山杂草。
张青峰站在村口望进去,村中看不到一座村屋,却看到不远处一片黑雾挡住了视线。青天白日之下,黑雾似在翻滚,看得张青峰心中一紧。
他领着老人向村口走入了半里,路中央现出数百块碎石挡住去路,而路的左右两边堆砌着数块嶙峋怪石。
碎石布局成一种奇异的图案,蜿蜒向远处。怪石虽不甚高,却隐隐透着怪异与杀气。
两人身后传来猎狼犬恶狠狠的叫声,接着有个声音高叫道:“看到那个小子了,快追。”
张青峰见无路可去,正要踏过乱石向村口奔进,忽听路边一个声音叫道:“小哥,请留步。”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的虬髯大汉扛着一把锄头从两人身后,走进前来。
大汉面相凶恶,一脸乱杂杂的胡须,身上穿一件无袖短衫,手臂和胸上突出的肌肉如小老鼠般耸立,似乎就要破衫而出。
张青峰见大汉显得异常精壮和凶猛,且能悄无声息地走进自己身后,警惕之心暗生,但依旧抱拳恳求道:“我和这位老人家急着赶远路,错过了客栈,只求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大汉朝犬吠的方向望了望,回头道:“想要进村就跟着我,可不要走错了。”
大汉跨步闪过正面的一块碎石,右脚落在右边一块黑石之上,接着左脚斜落踏在远处,随后右脚又向前飞落……
他似灵猫般在数十块石块上起起落落,令人眼花缭乱。
张青峰眼光追逐着大汉脚步在石块间穿行,推想道:“大汉所走点线看似杂乱,实则暗含玄机,是从蜀中巫教一种阵法变化而来,依照的是《河图洛书》之图理,看来这个小村有些古怪。”
当下他不动声色,紧跟大汉而行。大汉见张青峰身法轻捷,落脚精准,便有意考校他一番,脚下越走越快。张青峰紧随其后,无论大汉快慢,皆能跟上无误。
大汉方才落脚入村中,只听背后轻响,张青峰也随之落在他身边。大汉看了张青峰一眼,心想:“这个少年看来识得我教阵法,不知什么来路?”警惕之心不由大起。
大汉走进村内,回头一看,见村口那位黑衫老者并没有跟来,冷哼了一声,举步向村内走去。
张青峰见黑衫老者没有跟着进村,叫道:“老丈,不进来投宿吗?”老者摇摇头道:“我看你们跳来跳去就眼花,可跟不上,只有去前面的村庄留宿好了。”
张青峰正要再说,听得一阵犬吠声传来,急忙看去,见花溪谷的两名守卫已追进村来,正要叫老者闪避,一转头,却发现老者已然消失不见。
花溪谷守卫看到村内两人身影,急忙放出手中的猎狼犬。两只猎狼犬几声长叫,冲入石阵之中。
群石忽然晃动起来,飞沙走石间,听得一阵嗷嗷的哀叫声响起,两只猎狼犬被砸晕倒地。
一名守卫拔出腰刀叫道:“这片石堆好古怪,小心进入。”两人举刀靠背,小心翼翼地踏入石堆中企图救起两只猎狼犬。
两人方才走出几步,石堆忽然满天乱飞,碰撞起来,将两人砸晕。
自从将张青峰引进村子,虬髯大汉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默默地走在小路上。
行走中,张青峰忽觉眼前漆黑一片,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团浓黑的雾气之中,并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只觉头中嗡嗡作响,身体一晃方要栽倒,忽觉心口处一凉,一道红光自胸口的天字玉佩上亮起。
他头脑顿时清醒取来,急忙屏住呼吸,从有毒黑雾中走出。
大汉走出黑雾,转头看了张青峰几眼,露出极为惊奇的神色,继续向前走去。
张青峰转身向村口望去,发现村内的夜色比村口夜色淡薄。如果说村内夜色如淡墨,那么村口夜色就浓如焦墨。
张青峰暗暗心惊,想道:“大汉设下怪石阵和毒雾将村庄隔离,而且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入了毒雾中,需得万分小心了”。当下提起真气,暗中戒备。
又走进二三里后,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村子的全貌了。村中人家也不多,就是十几户人家散布在一条狭长的山沟的左右两边,而山沟的尽头是一座光秃秃的大山,将村子封闭保护起来。
夜色将天地完全笼盖,村子里数处亮起了灯火。张青峰心中疑问颇多,愈发警惕。
一位农夫正在屋檐下劈柴,见到大汉走过,高声道:“铁军大哥,这么晚才收工回来呀。”大汉停下脚步笑道:“想把那块地翻完种点好菜,所以赶了赶。”
他的声音平和可亲,还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大汉在一家小院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村口凝眸察看了好一番,然后才向左手一座古旧的祠堂走去。
张青峰跟在其后,只见青灰色的祠堂门头上是“陈氏义庄”四个斑驳的大字。
夜色沉沉,义庄之内静寂无声,正面厅堂上一片黑暗,唯有厢房亮着些微弱的灯火。
大汉高声喊道:“林道长……林道长……”见没有人应答,皱了皱眉,转头对张青峰道:“本来是安排你今晚在义庄里住上一宿,但林道长又外出办道场去了,你就先跟我去别处先吃饭再说吧。”
大汉回到先前驻足的小院门前,在门上不急不缓地叩响了三下门环。
环声方落,院内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打开半尺,露出一张清秀而年轻的女子面容来。
女子手中掌一盏铜油灯,十五六岁,身姿妙曼,一双眼睛活泼灵动,在灯光中晶莹明亮。
大汉低声说道:“小玉,这位小哥在村口被后山的人追杀,所以我带他进来避一避。林道长和徒弟外出了,就让小哥先在偏房吃个饭,然后去义庄住宿,不要惊动主母与公子就好。”
小玉一双秀目在张青峰身上一转,向后转头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张青峰,脸上显出迟疑之色,似是怕私自留客吃饭被主人责骂。
张青峰躬身小声道:“在下张青峰,天晚迷路,饥饿非常又无处可去,恳请在偏房休憩片刻,绝不惊扰贵主人。日后若有机缘,必定回报小玉姑娘一饭之恩。”
小玉看他气度不凡,谈吐有礼,当下嫣然一笑,说道:“张公子客气了,请先进偏房来坐,我去给你和铁大哥拿些酒菜,顺便给你找套干净的衣衫。”
张青峰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衫,半干半湿,上面还沾有河边的淤泥,不觉红着脸道:“多谢小玉姑娘。”
没有多久,雕花红木桌摆上了三样精致小炒,虽然只是时令菜蔬,却香甜可口,最难得的是还有小壶香茶和一瓶美酒。
张青峰换上干净的衣衫,看小玉伸出霜雪般的皓腕,缓缓斟满香茶美酒,心情大好,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尽。
酒香四溢,酒未饮,人已微醺。
铁军举起酒杯,对张青峰道:“今日看张兄弟在石阵与黑雾间穿行,便如闲庭散步一般,真是少年英雄,我先敬你一杯。”
张青峰举杯道:“铁大哥龙行虎步,天生一股威猛气势,才可称真英雄。今日得铁大哥仗义出手相助,还盛情款待,小弟感激不尽。”
铁军道:“张兄弟虽然年轻,却有着老道的江湖经验,不知师承哪位名师?”张青峰眼见村中古怪,暗自提防,笑道:“我不过是一名山野子弟,只不过跟一位乡野郎中学过些巫术罢了。”两人看似客套,实则相互戒备。
铁军听他说到“巫术”两字,面色猛地一变,正要喝问,忽听村口方向传来几声尖利的怪啸声。
啸声第一声落下还在村外,第二声落已到了沟口,显然来者轻功高妙。
又听得沟中的农屋间有人呼喊奔出,似乎是要阻拦来者,但随后听得几声闷哼,似乎是阻拦者受伤发出疼叫声。
铁军脸色顿时大变,来敌不但视村口石阵与毒雾阵为无物,还连伤几人,显然来者是仇家。
铁军刚要起身站起来,又听得一声怪啸发出,随后听得来者落在庄院门前。但来者未敢直接闯进来院中,似乎有些忌惮之心。
来者怪笑几声,声音尖利道:“主母、少帮主,属下蝙蝠老巫前来探望,祈请一见。”铁军放下酒杯,双目如刀般注视着张青峰道:“不知张公子是否识得这蝙蝠老巫?”说罢将手中杯子砰的一声捏碎。
铁军霍地站起,大步开门走出小院。张青峰也无心再吃,跟随在他身后走出。
张青峰在院门站立,只见对面不远处站着位老人,穿件邋遢的黑色外套,正是刚才在村口遇见的老丈,只是面容大变。
铁军冷笑道:“刚才在村口就觉得你行迹可疑,没想到是老巫乔装改扮在外窥探。”说完,转过头向张青峰喝道:“适才在村口,见你与蝙蝠老巫一道而来,莫非你也是巫王手下的爪牙?”
张青峰一愣,决然回答道:“什么巫王?什么蝙蝠老巫?我从来没有听过,更不要说见过。”
铁军喝问道:“那你为何过‘乱石穿空阵’“”,走“天罗地网雾”如此轻松自在?它们是我巫教独门阵法和毒雾,你如何识得?”
喝问之际,他手臂上肌肉跳动,眼中充满杀机。
张青峰随即会意过来,解释道:“我只是在途中偶然遇见这个老巫,见他老病就想顺便照顾他一番而已。我乃青城派弟子,这个阵法我恰好在青城山书库的一部典籍里见过,所以跟着你轻松进来。我没有中毒,或许是我恰好吃过一种异果,可以百毒不侵。”
铁军冷哼一声,面上露出似信不信的神态。张青峰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心想:“也难怪铁大哥会质疑我,和自己的巧合之事的确也未免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