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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机暗藏

    金蚕背上挨了一刀,虽将来刀力道卸去一半,但张宗正刀势威猛异常,直砍得它翻滚在地下,疼得吱吱乱叫。一名捕快见金蚕长相怪异,毒液凶横,见机将手一撒,向金蚕撒出一张黑网。

    金蚕挨了一刀后萌生去意,向头顶黑网一扑,撕出一道口子来,强忍着疼痛没入乱葬岗间躲藏起来。几名捕快提刀就要追赶。张宗正阻拦道:“夜间光影昏暗,金蚕凶横异常,兄弟们还是不要追了。”

    此时月亮渐向西沉,张宗正一行人押着犯人,带着孩童返回嘉定府。到了东城门门口,张宗正回首望向乱葬岗,只见岗上树影乱晃,岗间传来金蚕一声声尖细的哀鸣声。夜色中,那声音合着江边江涛拍岸之音,有几分怪异,又有几分凄美。

    第二日,嘉定知府升堂将案件相关人等传唤到堂,最后将冷小刀判定罪责,签字画押后押入大牢关押。破了大案一件,知府大悦,赏了捕快房五十两银子。张宗正领了赏银,便欢喜地带着众捕快去酒肆喝庆功酒。

    这顿酒从午时一直喝到黄昏时分,众捕快皆醉。付完酒账,张宗正将剩下的银子均分给了手下众位捕快后,便一个人散步归家。

    走出酒楼不远,张宗正忽地想道:“天黑还有一二个时辰,我还是找来藏金蚕的木盒,去乱葬岗看看能否将金蚕捉住,等它伤好再去捉,恐怕更不容易。”于是去到捕快房取了木盒,向乱葬岗奔去。

    张宗正酒量虽大,但适才和众位兄弟连饮了二三十大碗,不免也喝得有了七八分醉。走到半路,酒意涌了上来,心想:“酒喝多了,还是回家休息一晚再说。”便提着木盒,往家中而去。

    他一路时走时停,走到半路,酒醒了一半,渐渐察觉似有人跟踪自己。来人跟在他身后,张宗正走他便走,张宗正停他便停,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宗正心中冷笑一声,忽地转身站在一家糕饼摊前,问道:“老板,来一包芝麻糕!”后面跟踪之人也止步不前,装作购买货物的样子和路边一位老板谈价。张宗正锐眼旁观,看出来人样貌身形,心道:“此人刚才曾出现在我与众兄弟饮酒的酒楼,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疤脸汉子,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当下只装作不知,一路微晃着走回家中。

    张宗正又走了一刻钟,来到嘉定府东门外绿柳巷一座古朴清幽的小院前。这是一座传统川西民居老宅院,是张宗正从一位成都府商人手中购得。

    院子由一正两厢一下房组成四合头房,风格与江南民居的玲珑秀美,岭南民居的富丽堂皇不同。它粉墙黛瓦,有着朴实静谧的风格,只见一扇松木大门漆成朱红色,门上配着铺首吊环,门前是青石门槛和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窗棱上是木雕的繁花鸟兽。

    张宗正于庭院中搁置了一把竹椅,闲来常沏上一壶香茶慢饮,看云舒云卷,赏春花灿烂,沐秋日暖阳……

    张宗正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转身关门之际,虎目一瞥,看到一条人影将头一缩,消失在巷外。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在收拾竹竿上晾晒的衣服,听得开门声,转头微笑叫道:“正哥,回来啦!”女子是张宗正贤妻,是峨嵋派白眉道长门下五弟子林婉容。

    张宗正为人直爽豪迈,不喜应对官场的人情世故,妻子的微笑和家就是他躲避风浪的宁静港湾,让他觉得踏实而温暖。

    张宗正点头笑着道:“容妹辛苦了。今晚破了大案,就和众兄弟大喝了顿酒,就不再吃饭了。青峰还在外面玩耍吗?”林婉容娇嗔地望着张宗正道:“开门就闻到你一身酒气,还是少喝点好。峰儿在书房练字呢!”

    张宗正哈哈笑道:“破了案子,心里高兴就喝了几十碗而已,不想把兄弟们都放翻了。”喜欢喝酒的男人总是喜欢夸大自己的酒量,如果在喝醉的时候更会夸大,张宗正恰好是一个喜欢喝酒又喝醉了的男人。

    张宗正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向里张望,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正满脸认真地临摹着字帖。他慢慢走到小孩身边,看宣纸上的字写得端端正正有些骨力,便叫了一声:“好。”小孩转过头放下笔,嘟着嘴有点不高兴道:“父亲来总是不出声,最爱打扰人家读书写字了。”

    张宗正拿起小孩临摹的字帖,见封面上写着“多宝塔碑”四个端庄雄伟之字,便问道:“峰儿,这是谁的字帖?”

    张青峰说道:“写这本字帖的人是唐代的大书法家、大忠臣颜真卿,世人尊称他为颜鲁公。白先生说颜鲁公是有名的忠臣烈士,为人刚正不屈,敢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碑帖上的字雄秀端庄,方中见圆,用笔浑厚强劲,正是颜鲁公做人的象征。白先生还说练字就像学做人,认真练习颜鲁公的字也就学会了基本的做人道理。”白先生是私塾里教张青峰读书的老师。

    张宗正只是粗通文墨,如何懂得书道,当下笑着点头道:“白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峰儿要好好练习。”一边说,一边抱着儿子粉嫩的小脸蛋亲吻起来,脸上几根短硬的胡须扎得小孩疼叫起来。

    林婉容拿着衣服进来道:“喝醉了酒还跟儿子胡闹,不许打扰峰儿读书。”张宗正闻言急忙放下儿子,对林婉容道:“等会儿出来,我有要事商量。”说罢轻轻走出书房。

    张宗正走出书房,想着白先生教导儿子的话,心想:“当年我在青城学刀,师父也给我说过刀正则人正这样的道理,看来学刀和学书法也有一样的道理。”

    张宗正走到院中,对林婉容讲述了被人跟踪之事。林婉容惊道:“莫非正哥无意中得罪了什么江湖中人?”张宗正摇头道:“我也细想过,最近数年我都没有卷入过江湖纷争,更别说得罪江湖中人。无妨,我想或许是今天在酒楼吃饭,给兄弟们分了些银子露了财,被不知高低的盗贼盯上了而已。容妹放心,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待家人吃过晚饭,张宗正叫出张青峰来到庭院,监督指导他练习了两个时辰的青城拳法和呼吸吐纳之术,然后才让他自去洗漱入睡。

    张宗正吩咐妻儿到偏房安睡后,便独自来到主人房,闭目盘腿,开始习练青城派独家的呼吸吐纳之术。

    渐渐夜深,他静观内照,心内一片澄澈,将附近的声响尽收在双耳之中。

    梆……梆……!只听街上巡夜人打过二更梆子后不久,张宗正听到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落在了屋顶,稍一停留便直奔主人房而来。来者轻捷如狸猫,落在主人房房顶上,先喵喵学了几声猫叫,然后轻轻揭开屋瓦窥视。

    张宗正佯装熟睡,眯眼看到来人从揭开的屋瓦处伸进一只小竹筒,向他鼻孔上方吹出了一股青烟。

    张宗正勃然大怒,大喝道:“鼠辈,敢下烟毒害人。”冲天虚空一拳飞击而出。他恼怒中使的是青城派成名绝技劈空,此拳内劲分四重境界,第一重为烛灭灯消,第二重为开砖断石,第三重为金刚暴风,第四重最高重境界为凌虚追魂。

    青城高手将劈空拳练至凌虚追魂境界时,拳劲可于二十尺外伤人于无形。张宗正天生威猛刚健,早已练至第三重金刚暴风境界。

    夜色里,一道拳劲飓风般冲向屋顶,下毒之人猝不及防,面上中了一拳,几个翻滚落下屋檐,顿时毙命。同来的另一人在不远处埋伏,听得屋顶上的屋梁咔嚓断去一根,接着同伴惨叫着跌落院中,立知不妙。他空中一个翻身翻出数尺之外,脚下连点向远处逃遁。

    张宗正从窗口跳出跃上屋顶,追了上去,眼见敌手在三丈开外,便猛冲一拳,正中奔逃之人后背。但敌手功夫也颇为了得,中拳后只是轻晃一下,便逃遁而去。张宗正担心家人安危,不再追击,跃回庭院。

    张宗正妻儿和仆人被响动惊醒,纷纷掌灯出来查看。张宗正撕下死者面巾,见死者面目与蜀中汉人不同,心有怀疑,当下再仔细搜看,见死者内层胸前衣服绣着金蚕图案,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林婉容见张宗正眉目紧蹙,知道他遇到了棘手之事,便问道:“正哥,这件事麻烦吗?”张宗正指着死者身上绣图道:“最近一件案子牵涉到金蚕帮,今晚被我所杀之人便是金蚕帮帮众。金蚕为金蚕帮圣物,想来此人疑心我捉了他们的圣物,想来夺回。金蚕帮亦正亦邪,功夫自成一路又擅长用毒,一般人都不愿惹上他们。”林婉容有些担心的道:“江湖邪道最是难缠,正哥要多留个心眼。”

    张宗正点点头道:“西南武林向来以你们峨眉派和我们青城派为尊,金蚕帮虽独霸西南一隅,想来在峨眉和青城附近也不敢太过肆意妄为。”

    离张宗正家四五里地有一家私塾,私塾老师姓白名岗,号三江居士,为嘉定府本地人。白岗早年在省城做幕僚,晚年回乡隐居,以教授儿童为业。张宗正素来与白岗交好,便将张青峰送到其门下读书。

    这一天,张青峰从私塾放学回家,一路上和几位同窗学友打打闹闹,好似雀鸟展翅飞离了鸟笼一般。几人走了回家的一半路程,来到一座青山脚下。张青峰沿山路向山顶望去,见不远处一只大耳朵小灰兔正在山路边的草坡上咀嚼青草。

    张青峰对几个学童道:“好可爱的小兔,把它捉来放在笼子里,一定好玩。”一边说,一边朝小灰兔跑去。一群小孩听他这么一说,便又呼又叫地跟着他向小灰兔跑去。机灵的灰兔听得小孩子们的呼叫声,立即吓得向山上跑去。它不敢走上山小路,只在斜坡间的石块间跑跳。

    灰兔久走山路,在山石间甚是灵动,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难以追得上它。跑不多远,除了自幼习武的张青峰,其他人都累得坐在石块上喘粗气。张青峰追逐着灰兔向大山深处而去。一个小孩向他背影喊道:“青峰,山里面有野兽,不要再追哪!”张青峰眼看离小灰兔不远,不肯回头,过不多时便随着灰兔进入了莽莽山林之中。

    灰兔从半坡一路奔向山顶,只见它钻灌木,跳石头……甚是敏捷,年幼的张青峰始终都捉不到它。

    灰兔一阵纵跳,忽从两块大石中间穿过,向右一转消失了。张青峰有些恼怒地停下来,擦擦额头的汗,只见此地已是山顶,除了石块中间偶尔长着的几束肆意生长的山草,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

    四周寂静荒凉,静得张青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吱吱……吱吱……嗷……嗷……”前方的大石后忽然传来野兽临死前的哀鸣与挣扎之音。张青峰吃了一惊,全身的毫毛都倒竖了起来,忙踮起脚尖,向身边的一块石块后边躲去。

    此时山顶没有风,四周静得可怕。

    张青峰在大石后呆了片刻,慢慢起身四顾,一边向山下走去,想悄悄离开。猛听大石背后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喝声:“什么人,给我滚出来。”只听几声沙沙的脚步响起,一条魁梧壮硕的大汉站在了张青峰面前。

    大汉身长九尺有余,下巴非常饱满,脖子粗壮,胡子象老虎须一样威猛地飘动,披散着一头灰白的长发,右手提着只血淋淋的灰色小兔。

    “原来是个小屁孩,你敢一个人跑来这荒山野岭,胆子还不小嘛!”大汉望着张青峰,露出笑容道。“我追这只小兔来到这里。”张青峰看他露出笑容,壮起胆子指着小灰兔说道,“你怎么这么残忍,把小兔杀死。”

    “哈哈……残忍?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不杀死它,山林中的野兽迟早也会吃了它。”大汉有些癫狂地笑道。

    张青峰仰头望向大汉,只见大汉的气色分外苍白,在夕阳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有透明的感觉,透过肌肤,可以隐隐看到皮肤下浅红的血丝。

    大汉斜着眼望了张青峰一眼,张口一口咬在小灰兔咽喉处。小灰兔四只腿在空中无力的蹬动着,最终寂然不动。

    血从大汉嘴角溢出,他居然在大口大口地生饮兔血。

    张青峰何曾见过如此残忍之事,惊叫了一声,吓得连退数步,转头不敢看眼前的场面。“你追兔子这么久远,不就是想将它捉来美餐一顿吗?”大汉抹去嘴角的鲜血,睁眼向张青峰喝道。喝过灰兔的鲜血,他的皮肤恢复了些血色。

    “我是想要将它养起来玩。”张青峰争辩道。“养起来玩?那它就会远离自己的亲人和生活的山林,最后一定会被你慢慢折磨死,你这样做比我杀死它还要残忍。”大汉冷笑道,“等哪一天养肥了,你一定会亲手杀了它,然后津津有味地啃吃它肥美的肉,你就是一个小恶魔。”

    “不是的,我一定会好好待它,更不会吃掉它。”张青峰大声喊叫起来。他觉得大汉的话是在否定他善良的心,感觉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流淌下来。“不要哭,我最见不得男人哭哭啼啼。”大汉看看张青峰,摇摇头说。

    “我要回去了,不然母亲要担心我。”张青峰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