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稍有不满,口气便也温和不到哪里去:“我说董小姐,你是聪明人,这暖香阁是个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董婉青微微一笑,先说了一句:“萧公子说话可要小心了,在这儿我可不是什么董小姐,而是董公子。你也不是什么临海县的千户,也不过是为过来消遣的客官,叫你一声萧公子也大差不差。既然你萧公子能来,那么我董公子为何不能来呢?”
要是碰到个口笨的,非得被董婉青这几句话,问个哑口无言不可。
然而萧文明的口才和反应要比寻常人强的多,立即就抓住了董婉青的话柄:“这事能一样吗?我这个萧公子多少还能说得过去,至少是个男的吧……你这位董公子可就假的离谱了,分明是个女人!这世上哪有女子逛青楼妓院的?”
董婉青丝毫没有示弱,却是反唇相讥:“萧公子也别说我,先想想你自己吧。你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朝廷律法在上,是严禁在职官员冶游妓院的。我来这里不过是离京叛道、不合时宜而已,别人最多在背后多嘴多舌说我几句,却不能把我怎样。可萧大人却是明明白白地犯了国法的,要是闹将出去,恐怕萧大人也不好收场吧?”
董婉青当然是不会将萧文明的身份暴露出去的,毕竟暴露了萧文明,就相当于暴露了她自己。
就算像她所说的,女子去青楼妓院,犯不着哪家的王法,但也绝不是什么好名气,只要不把董婉青逼急了,她自然也就不会声张。
于是萧文明叹了口气:“唉!我不同你争论,不妨告诉你。我来此地是为了寻找温伯明先生,找到了就走,也不愿横生事端、节外生枝。”
听得这话,董婉青却似有几分失望:“嗨!你萧公子来这里就为了找温伯明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来看好戏的呢!”
“好戏?什么好戏?”董婉青的话越来越奇怪了,逗得萧文明也禁不住追问道。
董婉青狡黠地一笑,却并没有回答萧文明的问题:“萧公子从来没听过戏吗?戏文这东西就是带着悬念才精彩的。如果提前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去,那谁还肯看戏呢?就好比萧公子写的那几部小说野史,那也是处处都留着伏笔和扣子,叫看书的人抓耳挠腮,这才能把书卖出好价钱去。看戏也是一样,我要看的这出好戏精彩绝伦,却不能告诉你,还是要萧公子慢慢品评的为好。”
萧文明原本到暖香阁来,就是为了来寻找那位爱卖关子温伯明的,没想到温伯明没找到,却碰到了另一个爱卖关子的董婉青……
这真是……找谁说理去呢?
不过萧文明的性格算是被董婉青给拿捏住了——他确实是个看热闹又好奇心强的人。
一听说有好戏能看,萧文明便将温伯明的事情暂时往旁边搁一个,只想验证一下董婉青口中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将有一出好戏上演,这出戏是不是真的如董婉青所说的那样好。
见萧文明不再说话,董婉青也似乎很满意,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好戏码即将上演,咱们都不要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这出好戏,这可是有钱都看不到的哟!”
萧文明和董婉青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打个哑谜,却把一旁的龟公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才逮住个话头:“看样子两位是相熟的朋友,那就先请在此处坐着休息休息吧,要叫姑娘或是点酒菜的,尽管吩咐小人,小人定然替两位伺候得服服帖帖。”
“谁要你伺候服帖了?”董婉青嗔了一句,“倒是美食美酒,可以上来一些,我们在等人,边吃边等。”
“那是那是。”龟公喏喏连声,又从别处找来了一份菜单,递给了萧文明,“就请这位爷先点菜吧!咱们暖香阁虽然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做菜师傅的手艺那也是一流,保管两位爷吃得满意。”
萧文明尚未接过菜单,却被董婉青劈手夺过了。
可她拿过菜单,却也并不翻看,而是直接就还给那龟公:“点菜就不必了。你们这里只管拿手的、名贵的、好吃的端上来,不要怕花银子。瞧见我对面坐着这位公子了吗?他可有的是钱!你可别好心替他省钱,省下来的钱他也不会打赏你的。” m..coma
关于这话,这龟公倒是可以反驳两句的。
招呼萧文明才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经从萧文明那里拿了将近一两银子的赏钱了,够他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安安心心过上一个月了。
再加上别的客人的赏钱,这个月他就能攒下不少银子,要么攒着过年时候回家孝敬老娘,要么这个月就过回年,换个场子也当回爷,找个姑娘喝顿花酒都是可以的。
总之这是要拜萧文明所赐的。
然而这龟公听这位姓董的公子——又或者是小姐——同萧文明说话没大没小,彼此互相讥讽,便知他们的地位是平起平坐,并且隐隐之间感情还算不错,便也没由来反驳董婉青,赶紧知趣地一躬身、一点头便退下去了。
暖香阁里来了这两位紧要的人物,但其他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旧是一切照常——宾客仍旧是觥筹交错、一掷千金,名媛们也仍旧是莺歌笑语、推杯换盏。
正在这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此人仍未到声先至,还没踏进那个大门,便先派了个人过来报信。
被派来的这人架子也不小,也不私下里同相熟的龟公或者是老鸨窃窃私语,而是站在门槛边上就朝暖香阁里大声喊道:“都听了!桑公子大驾光临,还不赶紧出来迎接!”
客大欺店、店大欺客,这是古今通理。
就好比暖香阁这样的大买卖,平常客人来了也就来了,出多少钱就享受多少待遇,仅此而已。
想要再享受什么出格的招待,对不起,您老没那么多钱就别来凑这个热闹,咱们这人也不是做慈善堂的,惯不了您的毛病。
您爱来不来!
然而这位桑公子摆着那么大的谱,暖香阁的人却不得不重视,过来传信之人这么一喊,就一下子乌泱泱喊来了五六个龟公、七八个老鸨,排着队赶上来迎候这位“桑公子”。
看他们态度之殷勤,就是他们亲爹亲妈来了,也未见得有这样的孝顺。
萧文明见了这一幕,不禁有些疑惑:“这家伙是谁呀?好大的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暖香阁的老板来了……”
一旁的董婉青接话道:“老板?他虽不及暖香阁的老板派头大,但这几个老鸨、龟公怎么惹得起他?当然是要殷勤接待啦!”
“他是谁呀?金陵城里那么多达官显贵,那么多的富商大贾,他算老几?”
董婉青嫣然一笑:“你先别问,很快就知道了。”
她话音未落,果然瞧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公子哥儿模样的人,在七八个随从的簇拥之下,走进了暖香阁。
只见此人长的是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胖得就好像一个圆球,也就是身上穿着名贵的绸缎衣服,要是用破布缝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非得被他的肥肉撑破了不可。
并且此人一进来就趾高气扬,一句话不说,先用鼻孔扫视了整个暖香阁,就等着别人上来跟他打招呼。
就这样的做派,说“面目可憎”四个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了他。
然而就是这么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暖香阁里的龟公和老鸨对他却是趋之若鹜,就好像苍蝇发现了臭肉一般蜂拥而上,嘴里一个劲地恭维:
“桑公子这么久没来了,真是想死我了!”
“桑公子不知在哪儿发财,忙什么公干呢?看公子气色不错,一定是又在哪儿交了好运,得了好处吧!”
“桑公子今天要找哪位姑娘?只管说话,叫人给你安排,保证让公子满意!”
听着这些阿谀得有些作呕的话,看着那张肥胖得有些恶心的脸,萧文明却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似曾相识——分明是从来没有见过,却觉得有几分脸熟……
忽然,萧文明一拍桌子,认出了此人的身份:“这人不就是桑淳元的儿子吗!”
萧文明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看他的眉眼,再瞧他这副盛气凌人的做派,再结合着他在暖香阁里不可一世的态度,最后再加上这个并不常见的性,萧文明几乎就可以断定,此人必然是桑淳元的儿子无疑了!
董婉青的话也印证了萧文明的猜测:“萧公子果然聪明,他就是桑淳元的儿子,名字叫桑忠昌,看他的样子,今天就是来惹事的!”
“原来董……董公子说的好戏,指的就是他啊!我倒要问了,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位桑大公子,会来暖香阁闹事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董婉青回答道,“你看他这个德行,安分守己才叫不正常,惹是生非难道不应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