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龟公殷勤地递来了,一条滚烫的毛巾。
萧文明展开毛巾,在肌肤上用力一抹,不但将汗水擦拭干净,就连毛孔也在温热的环境下舒适地张开了,体内淤积的热气止不住地通过毛孔向外发散。
这时那龟公又不失时机地递上来一条冰冷的毛巾,用这条毛巾一擦,冰水寒冷的温度正向着张开的毛孔冲击进了体内,一股凉意顿时流遍全身,让萧文明在这酷暑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那些毛孔经过这突然袭击也立即收紧了,将寒气紧紧锁在体内。
经过了这一番冷热交替的侵袭,萧文明的身心都说不出的舒坦,竟然让他一直都忘了自己来到这暖香阁的目的……
而那龟公看萧文明如此派头的排场和如此阔绰的出手,也已料定了萧文明必然是个有钱人——不是哪位高官,便是哪位富商的公子。
但如果说萧文明就是官员和富商本人,这龟公就未必相信——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能闯出这样一番大事业来,世上能有几个?
然而这个龟公招待得虽然殷勤,但萧文明的神经还没有完全松懈下来。
他逮住一个话头就问:“听说金陵城里来了,新任的江南道主管大人。他为政严格,处处都打理得有条不紊的,按理说你们的青楼妓院应该收敛一些,怎么生意还像今天这样好?”
这几句一听就是内行话。
这龟公听了对萧文明又多了几分敬意,回答道:“说是这么说,但自打祖师爷创了咱们这一行,历朝历代什么时候断过?就是来了新的总宪大人,咱们这边也是照章纳税,他也管不了我们这。而且吧……”
这龟公忽然拖长了声音,引起了萧文明的好奇:“而且什么你说话别大喘气。”
“听这位爷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人,却并不是金陵本地的人,那也就难怪这位爷有所不知了……”
“你这家伙倒是机灵的很,光用耳朵听便听出了我的底细。我也老实告诉你,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而是乡下人,特地赶来金陵城里看热闹的。你可不要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哦!”
“小的哪敢呢!”龟公赶忙赔礼道,“这年头金陵城里的人都是打肿脸充胖子,乡下来的反而是最有钱的,您老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小的哪敢怠慢?”
这龟公是在强社交环境下讨生活的,社交能力自然也十分牛逼,抓住一个话头就滔滔不绝的往下讲。
“听着这位爷的口音,大抵是从东边苏州府那里来的吧?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向来都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比起金陵城毫不逊色。可您老大该也知道,如今苏州府最炙手可热的富豪可不是哪位商人,而是……嘿!要不知道底细,谁能想到会是他呢……”
“是谁?你怎么又大喘气了?有话就直说,我才懒得陪你猜谜语!”萧文明不屑道。
“是、是、是。贵人多事,时间金贵的很,小的们也不敢耽误,就直说了。我说的那位就是苏州府、临海县、临海屯的千户萧文明大人。那人可了不得了,如今将来这一带,谁不知道他的威名?”
好家伙,原来富豪竟是我自己!
萧文明自己也没有料到,他的威名居然,在这座暖香阁里也是如雷贯耳,都可以让龟公拿出来吹牛皮了。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在金陵城里倒也颇有几个熟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自己的名气就上来了。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虽不是金陵人,却是隔三差五地往这里跑。并且金陵城那么大,他还哪儿都不去,就盯着暖香格里来。
这也就罢了,偏偏此人还是萧文明的好朋友,对萧文明的所作所为是了若指掌,替萧文明在暖香阁里吹一吹牛,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只听到龟公犹在滔滔不绝:“这位萧千户可厉害呢!这几年剿灭倭寇,把倭寇杀得那叫一个丢盔弃甲、血流成河,立下了大功,得到了洛阳城里两位亲王的赏识,就连皇上都交口称赞他会办事呢!还谕旨特批他同倭寇做生意。如今这位萧大人可是发了大财了,一下把生意都做到爪哇国去了,海外的银子那像小河似的淌到了他的口袋里,就甭提多有钱了!”
这龟公说的倒也是八九不离十,虽然略带了几分夸张。
因此萧文明说道:“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有板有眼的,难不成这位临海县的萧大人你还认得不成?”
这话萧文明既然问得出口,就不指望这龟公能够回答出来。
因为这龟公要真是认得萧文明,那怎么还可能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
因此萧文明问这话的时候还能装作一脸的天真,可他身后的张俊和其他两个弟兄,却已被逗的止不住地发笑。
而那龟公却成了这边最老实的一个人:“这位爷别看小的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但小人我也不敢说假话,有一句算一句都是千真万确。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都在议论这位萧大人的?” m..coma
“哦?他们都是怎么议论我的?”萧文明忽然意识到,在这处达官显贵云集的暖香阁里,倒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然而这龟公带给萧文明的情报却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也没说啥,就光说萧大人是怎样怎样的有钱了……”
萧文明略带失望的点点头,却并没有再刻意追问下去,而是又塞给了这龟公一块五钱重的碎银子,吩咐道:“好了,你的吉利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今天我是来暖香阁里找人的,也不知他在不在这里。”
来了暖香阁,谁不是来找人的呢?
只不过萧文明口中要找的人,和这龟公心里想的人,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又似乎又是同一个人……
只听龟公问道:“这位爷尽管放心好了,咱们暖香阁是有规矩的,姑娘一律不许出阁间私客。所以所有的姑娘都在这里,这位爷爷出手阔绰,只要钱给够了,哪位姑娘的面见不着呢?”
这位龟公的保票刚打出去,随即又赶紧把话收了回来一半:“当然,除了苏舜钦姑娘以外……”
这位所谓的苏舜钦姑娘,大约是这座暖香阁的花魁,是这里的金字招牌,是这里的摇钱树,想见她一面自然就不容易了。
都说古代的名妓卖艺不卖身,现代的明星卖身不卖艺。
能当暖香阁这样大院子的花魁,那必然是才艺双绝,萧文明想去见识一下他的风采,倒也未尝不可。
但是萧文明今天另有要是在身,看样子是没空见见这位苏姑娘了。
于是萧文明对那龟公说道:“什么苏舜钦姑娘。我并不认识,也不是来找她的。”
这龟公听了这话倒有几分惊讶,如果说不是来找苏舜钦姑娘的,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完全没有听过他的芳名,就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了。
难不成就在这座暖香阁内,还有哪位姑娘已经是艳名远播,甚至已经不下于苏舜钦姑娘,能让乡下来的土财主特意来找她?
那倒要好好打听打听。
既然有人千里迢迢赶来想见她一面,那必然是奇货可居,可以让妓院的老鸨子给他抬一抬身价了。
于是这龟公赶忙问道:“噢……也不知这位爷看中的是哪位姑娘,报出他的芳名,小的也好替爷安排。”
“不是哪位姑娘,明白告诉你吧,我是来找半松先生温伯明的。他的名号,你不会没听过吧?”
一听萧文明说出“温伯明”三个字,这龟公就更加惊讶了,倒不是温伯明名气不响,不该让人知道他的名号,而是别有原因。
只听着龟公瞪大的眼睛说道:“这位爷怎么知道温伯明,却不知道苏舜钦呢?真是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温先生是名动江南的大才子,我不该知道他的名号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龟公一听萧文明的语气有些急了,就赶紧道歉:“这位爷,小的可不是那意思,小的的意思是……”
因为怕得罪了萧文明这位大主顾,这龟公似乎有些慌了,解释起来也七嘴八舌的,萧文明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听了个大概。
原来是温伯明那位流落风尘的红颜知己,就是苏舜钦!
这件事情在金陵城里不说是家喻户晓吧,至少在行院的圈子里,那是人人皆知的——都知道这一对才子佳人绝非是逢场作戏,而是真情实意。
而每逢温伯明前来寻找苏舜钦,这位暖香阁的花魁,便会闭门谢客,不再招待客人,因此暖香阁的生意便也会少了一大片,故而上上下下靠着暖香阁这块牌匾吃喝的人,见了温伯明无不恨得是牙齿痒痒。
然而苏舜钦乃是暖香阁的招牌,老鸨子是既骂不得又打不得,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
有时温伯明来了,逗得苏舜钦高兴,面对慕名而来的客人,多唱一支小曲,多露几抹微笑,那客人的赏银便会如江河流水一般涌进了暖香阁。
这样也就大家高兴,再加上温伯明,才华出众,靠着苏舜钦的面子,求他给暖香阁写上一副对联、填上几阙新词,也能成为招揽客人的噱头。
因此对于温伯明,暖香阁虽然觉得有些累赘,但也不敢随意轰他走人。
原本这样大家也相安无事,可最近这大半年却又有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