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登上主城墙时,天空中飘起了离散的雪花,但还不至于影响视野,只是偶尔会落进铠甲的缝隙,被人的体温所融化,带来湿湿凉凉的触感,积得多了,仿佛出了一身情不自禁的冷汗。守军已经在主城墙的南北两侧入口列队完毕,外瓮城上并未站着任何迷雾山的蛮子,只有几名在卖力吹号角的军士。雷恩与吉格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迷雾山大军进攻的时机说不上刁钻至少这些蛮子给了守军在城墙上列阵的时间,若是在夜色的包裹下发起进攻,很有可能在他们登上城墙之前外瓮城就已经被灰潮所占领。两人从垛口间瞥了一眼,没有黑袍黑盾的攻城弩部队,也没有黑甲黑马的死亡骑士,只有最纯粹的灰潮缓缓淹过雪原朝波因布鲁逼近,离外瓮城只剩下不到三百步的距离。再有一会就该有零星的箭矢射上外瓮城,那几名吹号角的军士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他们第一时间中断了吹奏,急匆匆地走回主城墙。为首的人朝吉格敬了个军礼:“报告,没有发现任何异端部队”
“很好。”吉格举起长矛,“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注意”雷恩站在他身边强调,“所有人严守战斗岗位,只在主城墙上狙击敌军,不得冲上外瓮城”说这句话时他在人群中寻找埃修的身影,却愕然发现后者已经离开了队伍,朝南侧城墙入口的阵线走去似乎在吉格下达准备战斗的命令时他就已经背过了身。在听到雷恩的声音后埃修并未停下脚步,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昨天的战斗让埃修有了相当的知名度,冰天雪地中那一身朴素的单衣几乎成了他的标签,途中守军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让埃修站到了阵线的最前列。雷恩耸了耸肩,跟随吉格前往自己的战斗位置,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所谓的命令并不会约束住埃修。战斗还未开始,埃修却已经有了随时会游离在战场之外的趋势仅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这一点。埃修周围的其他人都在紧张地注视雪原上逐渐逼近的灰潮,唯独他昂着头,将视线专注地投诸于天空。
天空之上雷恩下意识地抬起头,想去寻找埃修视线的焦点所在,但是他只看到了厚重的乌云,以及乌云之下逐渐繁密的雪。
一片雪花在埃修眼前碎开,细小的冰晶四分五裂成更细小的形状洒在他的胸前,慢慢地洇透了一小块亚麻。埃修轻轻拉扯了一下领口,穿着单衣上战场并非他的本意。如果可以埃修当然会去军备库领一身行头最好还是布罗谢特特批一套黑矛骑士的铠甲给他,这样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会更有底气,只是时间并不允许。埃修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却罕见地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面对未知却又近在咫尺的命运,谁又能保持从容呢不过埃修并不打算为了那场仲裁节省体力,实际上,他正要好好挥霍一番以让自己进入状态,他需要亢奋起来才能够勉强压制心中那影子一般阴森而冰冷的不安,而唯独热的血他自己的跟敌人流出来的才能帮他做到这一点。
你做好准备,与我接受命运的仲裁了吗冥冥中有人再度向埃修发问,亦或是埃修向自己发问。
我已做好准备埃修收回视线,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凉的空气。
我已做好准备来自城墙下与城墙上的怒吼声不分先后地响起。
我已做好准备第一个冲到埃修面前的熊爪狂战士被他一脚蹬下城墙,埃修顺手抢过他手中的狼牙棒,将另一名冲上来的迷雾山战士的脸捣得稀烂。埃修咆哮着踏出阵线,狼牙棒在周围形成暴虐的飓风。
北瓮城。
兰马洛克带领守备军站在主城墙上。既然异教徒的部队尤其是那些攻城弩小队没有再度出现,兰马洛克自然不需要站在外瓮城上狙击。而那些迷雾山蛮子则完全没有特意去狙击的必要,守备军只需要站在垛口后将那些爬上外瓮城的迷雾山战士挨个射下去就行了,他们甚至都没用上箭矢,只是一根一根被削尖的木棍都是在昨天的战斗中被迷雾山的猎手射上城墙的,刚好被兰马洛克物尽其用。就算是尖木棍也会被铁胎弓赋予可观的杀伤力,可能不足以射穿稍微厚重些许的皮甲,亦或者是硬邦邦的脑壳,但在百来步的距离内贯穿柔软的喉咙却很容易。而对于波因布鲁守备军这种精锐射手来说,将尖木棍发射出去命中目标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也不过是他们日常训练当中的一个项目而已。这是一项强度极高却又极其无趣的重复活动,而且仅凭着三百名守备军也不可能将灰潮完全拦阻,但就算迷雾山的蛮子成功登上了外瓮城,迎接他们的也只有由瑞文斯顿守护者用坚盾与利斧组成的另一堵高墙。他们前赴后继地在高墙前倒下,就像海浪前赴后继地摔碎在礁石上。跟往年的情形也没什么区别,除了灰潮组成的海浪更持久也更强韧以外。兰马洛克几乎要为此打起哈欠,他示意让守备军卸下手甲与臂铠,免得那些没有机会起到防护作用的金属部件对拉弓的动作形成不必要的拖累。现在拦截灰潮已经成了他在等待预兆之狼出现前打发时间的方式。
储备的尖木棍逐渐消耗殆尽,兰马洛克瞥了眼身边鼓鼓囊囊的箭袋,密集的羽箭之间静静地躺着一根精钢铸就的箭矢。不仅仅是兰马洛克,所有波因布鲁守备军手边的箭袋中都藏着这么一根“龙咆”,只要预兆之狼出现,迎接他的必然是一轮狂龙的轰击只要杀了预兆之狼,数万人的劫掠大潮顷刻间便会崩溃瓦解。
可问题是,他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他会出现在东门,西门,还是北门
灰潮仍在涌上外瓮城,守备军至少已经将数百名迷雾山战士射下了城墙,但那些穿着灰白色皮甲的蛮子依然在攀登。放在以往他们的士气早就在密集的箭雨前溃散了,可他们现在只是一门心思地登城,哪怕同伴的尸体砸在他们的头顶上也不会动摇。兰马洛克拉弓的手指已经隐隐有些酸胀,他抬起手,示意守备军降低射击的频率。会在哪兰马洛克已经下了命令,但凡任何一个方向出现预兆之狼要立刻向他汇报,然而到现在东门与西门都没有任何消息。他有些焦躁,捏了根鸣箭射了出去,空心的箭矢带起巨大的呼啸声,一名萨满打扮的蛮子捂着冒血的喉咙摔下城墙。
仿佛是回应一般,外瓮城的城门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被铁皮包覆的木门在强烈的冲击下地急剧地变形,扭曲,断裂的木头挣破铁皮暴露在空气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守备军原本密集的箭雨甚至都出现了短暂的间歇,就这么短短几秒钟,外瓮城立刻占满了密密麻麻的迷雾山战士。
又是一声让人牙酸的巨响,这次城门裂成两半飞出,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赤裸上身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踏进瓮城,巨大的战斧被他握在掌心,斧刃上挂着木头与铁皮的残片。在他身后,灰潮争先恐后地涌入。男人仰起头,冷冷地看向兰马洛克,他的眼里盘踞着盛大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