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喜欢安静,这些年一直想要远离尘世的喧嚣,人际的纷扰,但此刻,他却希望自己身处闹市,而不是躺在一个无言的病房里,至少那样能让他心有旁鹫。
深深地吸气,沉沉的叹息,稍微排解了一些充斥胸肺的郁气,老王终于睁开了眼睛。
微微侧过头,女人斜靠在床前,几缕黑发凌乱地遮住侧脸,背后的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你醒了!”女人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毛巾欲给他擦拭眼角。
老王摇了摇头,平淡的语气难掩眉间的疲惫,轻声问道:“几点了?”
“天快亮了,刚刚值班护士来过了,说你。。。”女人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为什么要救我!?“老王声音颤抖着,滚烫的泪珠再次溢出眼角。
女人沉默半响,低声道:“人活着就有希望。”
“我儿子都死了,哪还有什么希望!”老王愤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地侧起身子,抓住左手背上的输液管一把扯掉,针尖挑破皮肤,瞬间血染床单。
女人完全没想到,沉稳的老王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愣在原地,等看到他左臂一软,躺倒回床上,尚自挣扎着想要坐起,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在他身上,低呼:“不要啊!”,两人顿时哭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老王喘着粗气,泪落无声,三四天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令他非常虚弱;女人满脸泪痕,衣服上也沾了几抹血迹,二人的模样有些狼狈,便没有叫护士,所幸伤口不深,按压一会就止了血。
见老王的呼吸渐趋平缓,女人握着他粗糙的手掌,颤声道:“佛说:人生来就是吃苦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苦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家原来人口较多,父母走南闯北做运输生意,日子也算过得去。后来有了我和弟弟,他们更加忙碌,不过好在爷爷奶奶身体康健,我们姐弟俩也没吃什么苦。”
“但是在我18岁那年,母亲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去世,父亲也受了重伤落下个残疾,家里因此耗干了积蓄,从此一蹶不振。为了能让弟弟继续读书,我便辍学打工,外公外婆就我母亲一个女儿,家里那种情况,他们老两口就留下来照顾。”
女人一直低着头回忆,瘦削的双肩剧烈颤抖,老王的手不知何时慢慢的收紧:“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外婆家的,那时侯刚好碰上生产队改革,土地重新规划,他们便要了房子,本来是打算等情况好转,还回这边养老,结果终究没能落叶归根。”
“我孤身在外,过年也没回家,除了每个月按时寄钱,平时少有联系,直到收到家里来信,说我弟弟伤人被抓,我才知道他早就擅自辍学了”。
“因为欠了医药费,受害人家属三天两头上门讨债。本来想全家迁到这边来,却又担心四个老人年事已高,长途跋涉,连续奔波,身体恐怕吃不消,而且外婆他们去了时间不长,就开始水土不服起来。内忧外患之下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离世了。”
“而父亲再也受不了这样连环打击,一天夜里留下遗书叫我好好照看弟弟,就服毒自杀了。”
说到这里,女人已是泣不成声,老王再次侧过身,把她的脑袋揽在胸前,无声安慰,心想:难怪上次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未见回答,原来只有个坐牢的弟弟了。
过了半天,女人稍微缓过劲,抬头看着老王,说:“这些年每逢春节,我都会去探望弟弟,前几年他出了狱,本以为会痛改前非,谁知道今年年前又因为抢劫被抓进去了,所以我才没回来。”
“没想到,前两天刚回来,就听说…”接下去的话已经不用再说,老王也都明白了。
紧握着女人的手,老王再次被扶着躺回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还没死?”老王仍旧心有不甘,只是语气平淡了许多。
“医生说:可能是你身体虚弱,当时又过于激动,偏了一点,才没有触及心脏,只是昏过去了”。
人是铁,饭是钢,几顿饭不吃,连自杀都力有不逮!床上的病人唯有苦笑。
很快,走廊外渐渐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天亮了。
既然他已经醒了,就不用再叫护士来换吊水了。女人去医院食堂打了早饭,和老王刚吃过,医生就来查看情况。
伤口已无大碍,叮嘱了近几天要按时吃饭,不能洗澡沾水,等体力恢复,便可以退房出院。
老王当然一刻也不想呆,心里记挂着儿子,没等到上午十点,就和女人往家赶。
到了坟头,望着旁边新鲜的泥土垄成一堆,几个纸糊的花圈斜靠在上面,厚重的花岗岩墓碑深深的刻写儿子的姓名,出生和卒日,老王一屁股瘫坐在爱人坟前。
“老婆,我对不起你啊!”一时间声泪俱下。
女人站在身后也是抽抽泣泣。
直到烈日当头,老王才在女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蹒跚着往家走。
得知他出院的消息,街坊四邻都前来好言相劝,几个年长妇女私下里还把女人拉扯过去,嘱咐她看好老王,莫让他再寻短见。
几句话下来,竟是暗暗承认了二人的关系。只有女人自己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道鸿沟不曾跨越。
直到人们四散离去,老王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女人念及某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便硬拉着他到屋里休息,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刀具之类的危险物品,才进到厨房准备午饭。
等到她做好饭菜,才发现老王怀里抱着一本薄薄的相册,沉沉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女人每天如影随形,寸步不离,侍奉左右,老王依旧愁眉不展。病房里曾经靠近的两颗心,又重新变得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