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下午,谢明珠拉着一双渐渐长大成人的儿女,站在谢宅古朴坚固却不寒酸的大门前,身旁是丈夫裴寂和兄弟明净。
早上从长安走时,虽是阴天,却并未下雨,接近武功郡才发现这里早上居然下了小雨,虽然这会已经雨霁,但车子和马蹄上仍是沾上了泥泞,幸好自家门口这一大块空地用青砖铺了,要不然下了马车鞋子和裙裾非沾泥不可。
山居冷清,秋风瑟瑟,再加上周围树木多,天色要比城里暗得多,饶是如此,谢明珠还是满心都是喜悦和希望。
她相信,下一次回娘家,绝对不会是回这里,三年后她的娘家即使不能恢复昔日的显耀,也会比现在强得多,起码她的兄弟们都会有官职在身,娘家也会搬进附合身份的官宅,绝不会再住在这个冷清无人的山坡上。
对周长生这个出身低却聪慧能干的弟媳更加喜爱佩服,相信她会是整个谢家甚至裴家的福星,以后要好好待这个弟媳。
更要好好劝说母亲,千万不要再用什么劳什子通房丫头给人家两口子添堵,也不要老拿了嗣说话了,人家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暂时未孕不等于以后不生不养,别再处处惹人嫌弃,一个通房丫头而已,弟弟又那么厌恶,实在不行打发算了。
她自己就是极讨厌通房丫头的。丈夫裴逊共有两个妾室三个通房,其他的都不太出彩,只有一个叫妩儿的通房丫头,刚刚二十岁,年轻妩媚风情动人最为受宠,裴逊去她屋里的次数也最多,她当然不满就一直压着她不能升为妾室,却也不敢做出太过份的事。
因为自己毕竟不再年轻,而且丈夫在子嗣并不很旺的情况下不让她们生子,已是极大的让步,她不能做得太过,但从内心只要提起通房丫头四个字就象吃了苍蝇,还好,这一次丈夫答应她,去任上不带妩儿。
她下决心,为了回报长生,也为了让弟弟记着她这个大姐的好,回家就劝母亲把那个通房丫头打发了。
马匹的嘶鸣声早已惊动宅子里的人,早就有家奴大开家门迎他们进去,还有人一路小跑进去向主子报告。
很快谢宅一片欢腾,老夫人带着她最嫡亲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急急地迎了出来。
这一次相见,与以往任何一次相见都不同,劫后余生的悲喜交加、压顶大石落地后的身心舒畅、即将数载分离的依依不舍,别人也还罢了,极重妇容和妇仪的老夫人居然当着奴才的面,就在大门前和女儿谢明珠抱头相泣。
还是明净看不下去,嗔怪道:“姐姐和姐夫大老远来了,外面冷嗖嗖的,母亲不让大家进屋里坐不说,还把姐姐招惹哭了!”
众人一起笑起来,老夫人这才发现明净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忍不住破啼为笑,啐了一口骂道:“我还以为你进京会变老成了,还是一样的无赖货!你大姐哭怎么就是我招惹的?那你说说是谁招惹我这个老太婆哭了?”
明净嘻嘻笑道:“那就是儿子不孝,招惹母亲哭了,不过又把母亲逗笑了,也算是功过相抵,求母亲看在儿子面上,让外甥们都进门吧!”
众人哈哈笑着方才根据辈份和年龄行礼,明净给明清行礼时,却察觉到他眼里似有躲闪之意,好象不敢直视自己的,顿时心起提防,莫非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进屋围着老夫人团团坐定,老夫人猜测着明净的来意,暗喜他莫非舍不得豆黄亲自来接?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我只知道你们会来,却没想到明净也会跟着回来,只是他的住处尚未准备好,莺儿,去看看豆黄好些了没有,如果好些了,让她给她们爷准备好住处,然后过来侍候,若是没好就让她歇着吧。”
莺儿领命去了,明净不解地问:“豆黄怎么了?”
老夫人挥挥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昨天说是吃坏了肚子,我就让她歇几天收拾好行礼,准备跟着你大姐进京找你,谁知你倒亲自来接啦。偏偏还要说是回来看老身呢,以后别再让我担这个虚名啦!”
明净心里一沉,看来老夫人果真打算让豆黄跟着自己,不行,此行的目的就是阻止豆黄进京,就嘻笑着说:“母亲冤枉儿子,我果真是回来看你的,绝不是为接豆黄,大姐做证,这次我走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带豆黄,免得落个重女色轻孝道!”
老夫人滞了一下,强笑道:“赖货,难道我这个做母亲还会和你计较这个不成?我才不想落个拆散人家年轻小夫妻!好了好,你就别口是心非了!”
正说着,莺儿进来了,后面跟着杜嬷嬷。
“老夫人,这个杜嬷嬷说是豆黄今天大清早起来出去祭拜母亲了,说好下午早点回来,谁知这会还未回来。我见事有蹊跷,就让杜嬷嬷亲自来与老夫人说!”
老夫人愣了一下,怒道:“反了天了!她出去祭拜母亲给谁说过?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就算她是主子,出门也应该经我同意吧?杜嬷嬷,你快说怎么回事!为何不早些来报?”
一旁的明清顿时脸色煞白,冷汗立即就下来了,今天大清早出去?明明她昨夜咽了气,难道见鬼了?不可能,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难道自己下手不够狠,这贱人昨夜没死,早上又慌忙逃命去了?这可怎么办,万一她张扬出去或者伺机报仇,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幸好,大家都只盯着杜嬷嬷,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明净也有些奇怪,豆黄是家生子,对家规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经主子同意私自出府,可是大罪,她是明知故犯,还是有什么事?
众目睽睽之下,杜嬷嬷吓得愣住了,豆黄不是说秉过老夫人同意了吗?难道这小贱人居然陷害自己?难怪她无缘无故给自己送银簪子,若她真的逃跑了,自己能脱得了干系吗?
杜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说:“老夫人明察,早上老奴见豆黄大清早穿戴整齐,又是素净之色,就问怎么回事,她说生母忌日快要到了,近日托梦说她不孝,她可能不日就要跟着大姑奶奶进京,怕是来不及去祭拜,昨天秉过老夫人同意,今日去祭拜生母,下午会早早赶回来。她还说老夫人事忙,让我不要再专门告诉老夫人了,她回来后自会报知老夫人的!”
林心慧插嘴骂道:“混帐,她这样说你就这样信了?为什么不及时报过老夫人?你们可是同谋?”
林心慧这话问得真是无理,豆黄是贴身服侍老夫人,外人看来颇得老夫人信任,她既说了秉过老夫人同意了,祭拜生母又是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杜嬷嬷一个粗使婆子哪敢去证实这句话?
这边明清已经差点晕倒,原来这贱人昨夜居然命大活过来,自己居然失手了!留着这么一个祸根,又身怀孽种,真是后患无穷,不行,得尽快想法找到她早日灭口!
杜嬷嬷不敢执疑林心慧的话,吓得连连磕头道:“老奴该死!信了豆黄的话,没有及时报告主子,求二夫人饶命!”
老夫人不耐地挥挥手:“好了,别吓她了。你再说说,她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杜嬷嬷生怕洗不脱嫌疑,连忙说:“她走时带了一只包袱,说是糊的冥衣,想拿去坟前烧了,她提起包袱时果真索索做响,象是有纸糊的东西,我也就没有多想。哦,我想起来了,我还说今日下着小雨,香烛表纸淋湿了点不着,不如明日再去,她说已经秉过老夫人今日去,不好出尔反尔,还说小雨不打紧,她撑着伞淋不湿,随便烧烧尽尽心就好!”
除了明清,大家都有些信了,谢明珠笑着说:“我看大家是多心了,说不定豆黄果真是去祭拜生母,只不过怕母亲不同意,所以才偷偷去了,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虽是一片孝心,但要我说,这么不懂规矩的丫头就该赶出去,以后再不许进门!她不但胆大枉为,还给主子脸上抹黑,显得母亲不许人家行孝似的!反正她的卖身契又不在我们家,既不是姨娘又不是家奴,这个通房丫头实在名不正言不顺!”
说完,得意地朝明净使个眼色,意思就是说:“知道你们两口子不待见她,干脆找个借口赶走她得了!”
明净却摇摇头:“不对,我记得,豆黄生母的忌日是在三月中,她每年到那时都要告假去祭拜母亲,其余时间从未去过,又怎么会在这深秋之际去?她应该是骗人的。”
众人这才心生疑虑,看来这豆黄果真是骗人,就算她有要事需要外出去办这才编个理由骗人,但现在天色已傍晚,她办完事也该回来了,这一路人烟稀少,再晚些行人很少,她一个女子天黑赶路就不怕吗?
谢明珠也想不出所以然,就提醒一句:“母亲使人去问问门子,看豆黄是否真的出去了?她又是编的什么理由出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