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无题
调觉华水师至三岔河口,归并东江水师的兵部行文,和朝廷发到东江镇的圣旨,几乎是同时到达,两方的反应自是大不相同。毛文龙和郭大靖是早有预料,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调集水师准备先礼后兵,耀武觉华。觉远的祖大寿等人却是大惊失色,没想到朝廷的釜底抽薪来得这么快,这么急。而且,这不是结束,而是针对辽镇的开始。遵化大捷是一个转折点,杀透建州、火烧赫图阿拉,又是一个朝廷态度明显变化的节点。宁远衙门内,辽西将领齐聚,个个面色沉重,气氛压抑。“前往登来的海路已经打通,如今却是前功尽弃啦!”祖大寿阴沉着脸,缓缓说道:“水师被调走,自谋粮饷便不可能。朝廷就能在粮饷上施加压力,逼辽镇就范。”何可纲沉吟着说道:“这是朝廷的报复,还是东江镇的意思?要搞清楚,才好应对。”苦笑了一声,何可纲解释道:“如果是朝廷的意思,我们可以敷衍、拖延,毕竟也没有强力压制的手段。可要是东江镇……”东江镇风头正劲,实力强横,水师在黄渤海是最强大,小小的觉华水师根本无法抗衡。如果东江镇很坚决地要吞并觉华水师,辽镇无法阻止。可要是东江镇并不稀罕,辽镇岂不是多了一条生路?宁远已经成了辽镇最后的根据,但辽镇没那个实力把这里变成自给自足的基地。朝廷若切断粮饷,就只能先靠觉华水师从外购买。这与袁崇焕当时打压封锁东江镇的情况比较类似,只要登来不禁,总还有一线生机。何况,辽镇还有打算靠走私,来维持这三万多人马的心思。至于向谁走私,除了建虏,还能有谁。他们想得倒是挺好,建虏不是缺物资吗,想要什么就卖什么。粮食,可以;绸缎,可以;硝磺,可以;精铁……在辽镇几大军头的心里,只要能有钱粮来支撑手下这几万人马,就保住了最后的资本,能够继续耗下去,静待形势的变化。说到底,辽镇军头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可得到利益的根本,就是手里的军队。没有军队,啥也不是,朝廷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害怕。不是建虏入寇京畿时,自恃只有他们能够勉强抵挡,擅自窜逃,朝廷也无可奈何。错估形势的不仅是辽镇将领,最主要的还是袁崇焕。在他任职期间,对东江镇的百般压制封锁,其实并没对东江镇构成实质性的影响。但他和辽镇将领,却认为东江镇已经实力大损。如果辽镇将领知道东江镇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甚至是能够跨海勤王,他们岂会嚣张,哪会不担心被视为叛军?等到辽镇将领发现他们已经不是不可替代,东江镇一战而成为左右辽东局势的决定力量,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当朝廷需要他们作为关门的缓冲,抵挡建虏,甚至期望辽镇能够平定辽东时,海量的资源得以供应。可当朝廷看清辽镇的真面目,意识到别说平辽灭虏,就是保卫京师都指望不上他们时,他们就是浪费钱粮的垃圾。“派人拜见毛文龙,以重金贿赂,能让他抗拒朝廷旨意?”祖大乐犹豫着,看着在座诸将的脸色,不太确定的提出疑问。祖大寿轻抚着额着,好半晌才无奈地说道:“可以试一试。但某觉得,现在的东江镇未必是毛文龙在管事儿。”“大人说的是郭大靖?”何可纲开口说道:“他是很能打,也很年轻,但毛文龙未必会完全放权吧?”祖大寿摇头道:“毛文龙已晋侯爵,升无可升,把郭大靖扶持起来,亦是在为将来作打算。不管朝廷是否会解除他的兵权,有东江镇在,有郭大靖任帅,他便能安然养老。”“郭大靖晋升总兵,年纪又轻,行事会更加狠决。”祖大乐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又有旨意,他应该是执行最积极的吧?”何可纲想了一会儿,说道:“觉华水师未必会对东江镇有很大的助力,兴许他们也不看在眼里。重金说服,或可一试。”这话说得有道理,辽镇只能靠觉华水师走海路沟通外界,东江镇的水师强大,却未必需要觉华水师。看在重金的份上,用敷衍的态度执行圣旨,给辽镇留一线生机,也未必不是毛文龙和郭大靖的选择。只不过,辽镇将领还不清楚朝廷最后的底线,不知道东江镇的胃口有多大。觉华水师确实没被郭大靖看在眼中,他要的是整个辽镇。而对于辽镇来说,朝廷切断粮饷,是最为致命的。军心大乱是肯定的,他们也没有把握能够稳定军队。要知道,这三万多人马,最为中坚的便是各将领的私兵,也就是家丁。据说,祖大寿就是靠着三千家丁,才能稳坐辽西军头的第一位。哪怕是肯为将领拼命的家丁,没有钱粮,也会离心离德。甚至于,家丁所需的钱粮要超过普通士兵数倍,没有优厚待遇,忠诚度还能有多少,值得怀疑。祖大寿的手指叩击着桌桉,沉声道:“郭大靖是个勐将,先有遵化大捷,后有纵横建州。如此看来,建奴那边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不用说得太过明白,众将也明白祖大寿的意有所指。正因为建奴已经被东江镇压制,朝廷才会改弦更张,把资源倾向东江镇。同样的道理,建奴的灭亡之势已经显露,辽镇也就失去了投降建奴的选择,朝廷也不怕逼反辽镇。明明是个火坑,谁傻呀,非往里跳?其实,摆在辽镇面前的还有一条路,结局可能是最好的。但不到最后,谁也不愿意提起。既然朝廷必要除之而后快,既然东江镇已经成了平辽的唯一指望,辽镇投靠东江镇,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保全之道?但东江镇会如何安置辽镇,是原封不动地保留建制,还是吞并后打散重编?对于军官呢,是弃而不用,还是原职照用?说到底,辽镇将领们还是担心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官位。他们心里也清楚,东江镇再大度,投靠过去也不会什么都不变。兴许,会拿辽镇当炮灰,在战场上消耗殆尽,也省得东江镇自己动手;或许,会来一场鸿门宴,把军官全都处置,留兵不留官。商议了半天,祖大寿等人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的对策。这也正常,已经被朝廷象敝履般扔在关外的辽镇,真的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格。拖延,是辽西将领商议出的唯一办法。同时,派人试探毛文龙和郭大靖的态度,再作打算。现在的辽镇和建奴差不多,在巨大的压力下没有什么翻盘的手段,只能是拖得一时是一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双方角力的过程中,这句话的形容,十分贴切。建奴的潜力已经全部挖掘并使用,东江镇却在不断发展壮大。不仅是武器装备,更有兵力,总体优势越来越明显。三万辽镇人马,如果能够吞并,则意味着东江镇在实力上的飞跃。一共才六七万人马,等于是扩充了百分之五十,是东江镇原来两三年的计划。重视是极重视,毛文龙和郭大靖就在盖州卫城密议,展开了紧锣密鼓的行动。“本帅已经发出将令,命觉华水师在十日内赶到三岔河口接受点验。”毛文龙喝着茶水,缓缓说道:“如果他们敢违令,便让张焘率水师出动。”郭大靖说道:“时间紧迫,按部就搬的话,恐怕迁延日久,影响我军的平辽大计。末将以为,毛帅可上奏朝廷,请求将辽镇归并东江。”毛文龙沉吟了一下,有些犹豫,说道:“是不是太着急了?一来朝廷未必答应,二来辽镇是个什么反应,还不好说。”郭大靖说道:“如果朝廷已经决意裁撤辽镇,大帅的奏疏必被应允。如果不是这个意思,也能试探清楚,我们也好早做打算。”朝廷走一步,东江镇跟着走一步,来来回回光通传消息就浪费了多少时间?不如给东江镇全权,由东江镇看具体形势来作决定。再说,归并指挥,也并不是让辽镇马上就迁来辽南。郭大靖还是要一步一步地削弱辽镇,免得激出变乱。形势的变化促使郭大靖作出这样的决定,建虏放弃海州,撤到了辽阳,这就是新契机。明眼人都能看出,建虏已经退无可退,平辽的决战就在辽阳。如果辽镇还有立功自赎的心思,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依旧私心自用,那郭大靖也不用再留情,和朝廷联合绞杀,辽镇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毛文龙听了郭大靖的分析,终于意动,颌首同意,并立刻拿出纸笔,开始写奏疏。“要不要把三年平辽再缩减一些时间?”毛文龙停下笔,向郭大靖询问道:“加上这个筹码,朝廷应允的可能性会更大。”郭大靖笑着点头,说道:“如果能顺利吞并辽镇,两年平辽也大有可能。”毛文龙笑了笑,提笔继续书写,却没定具体的时间,只是说如果辽镇归并东江镇指挥,平辽会大大提前。是提前一个月两个月,抑或是半年一年,也不用说得太死,没有回旋的余地。经历过袁崇焕的五年平辽后,崇祯应该对具体的数字有所反感。毛文龙很快写完了奏疏,派人急送旅顺,由海船送往天津,再转京师。“建虏既已退至辽阳,我军应该可以开始正常轮换休假了。”郭大靖提出建议,“冬季将至,两三个月后,河流冰冻,又要进入警备状态。”毛文龙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并嘱咐郭大靖也回家看看。对此,郭大靖却是婉言推却,不想在对付辽镇的关键时刻而因私废公。“如果不是藤野英行动不便,让她们前来看你,或是暂住些时日,也是很好的。”毛文龙微笑着说道:“随着我军不断北进,你们团聚起来也没那么方便了。”原来只是占据金州,前线与大连近在迟尺,来回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光复复州后,就离得远了些。现在,则是跨州的路程,确实不太方便。郭大靖并不在意这些,笑着说道:“末将若让家卷前来,又怎么约束其他将士?左右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还是建功立业要紧。”毛文龙欣慰地看着郭大靖,说道:“平辽灭虏之后,恐怕你也难得清闲。与本帅不同,朝廷不会让你马放南山。国内民乱四起,朝廷能不用你和东江军?“郭大靖笑了笑,说道:“那也不见得,要看民乱的严重程度。关键是朝廷没钱,怎么调动东江军?”没有足够的钱粮,东江军确实难以入关。皇帝不差饿兵,崇祯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而且,能够平辽灭虏,并占据整个辽东的东江军,到时候恐怕会遭到朝廷的猜忌,更不会轻易放东江军入关。而缺乏了建奴绕道入关、纵横劫掠的牵制,农民起义军能不能成气候,还在两可之间。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都曾经遭遇到惨败,差不多被打成了光杆司令。而他们能死灰复燃,发展壮大,并不是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明廷的压榨苛虐,使得造反的百姓此起彼伏,越来越多,才给了李、张翻身之机。历史已经改变,不用半途而废,象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等人,也未必会给农民起义军发展壮大的机会。毛文龙轻轻摇头,说道:“万岁是个急性子,平辽之后,省下的辽饷足够调动万八千东江军入关平叛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何况,西南还有奢安叛贼未平,焉知万岁不会调东江军前入助战。”郭大靖微皱起眉头,说道:“若是西南平叛的话,我军恐水土不熟,徒生损耗。况且,西南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等,都不适合东江军作战。”奢安之乱旷日之久有多种原因,最重要的便是水西地区独特的地形地势,使得叛军败后能够缩回休整,官兵想要深入,则是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