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当皇帝,自然是最好。这样的心理,皇太极也否认不了。谁要说我不想,不是傻子,也是假话,是谎言。
所以,皇太极没法为自己辩白开脱。说了也没人信,反倒会显得心虚。
而他当上皇帝,就意味着剥夺了三大贝勒共向南坐的权力,也改变了共议国政的政治结构。
在年前,皇太极推出改革方案,就已经遭到了后金贵族的非议和反对,勉勉强强通过了一项,可要真正落实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困难。
比如编户为民,旗主和贵族就会在丈量土地上设障碍,私人多占田地,则余地归公的数量不足,怎么发给民户耕种?
再有缩编农庄,每个农庄由十三名壮丁改为八名,就遭到了强烈反对,皇太极也无计可施,只好押后再议。
在代善看来,这或许对后金的发展有利。但皇太极有些心急,推出过早,触犯到了旗主和贵族的利益。
而且,通过这两项皇太极要推动的政策,旗主和贵族们都生出了凛惧之心。如果皇太极称帝,一言九鼎,他们的反对会有用吗,小心脑袋不保啊!
所以,代善对阿敏和莽古尔泰能否派兵助战,不抱什么希望。他们心理的变化,以及猜忌和提防,越来越重是能够看出来的。
“阿玛。”萨哈廉领受了征战的命令,也做出了自己的布置,“孩儿以为当兵贵神速,先派三千铁骑星夜驰奔,急袭敌军,使其无法构筑工事。”
代善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萨哈廉继续说道:“我军主力携带粮草物资、攻城器械随后出发,前锋若受挫,也有接应。”
代善点了点头,说道:“粮草物资先带够十天之用,为父再行筹措,派人押运。”
建虏打仗也是需要后勤保障的,就目前的储备水平,实在是拿不出太多。
萨哈廉领命告退,自去集结人马,准备出兵。
本来是不想让瓦克达出征,但年轻人更有战斗的欲望,求过乃父代善之后,自领本旗人马参与作战。
一万铁骑,差不多是两红旗的三分之二兵力。代善,萨哈廉,乃至瓦克达,对于此战,都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这里不是朝鲜,也不会出现战线太长、分兵势弱的缺陷。在正面对抗中,东江军便是全军出动,也不是对手。
最大限度的估计,十天半个月也能结束战斗。
骄敌必败,或许不是绝对。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却是金科玉律。
而无论是代善、萨哈廉,抑或是在朝鲜吃过亏的阿敏,对于东江军现在的装备和战力,都没有准确的认识。
特别是对旅顺堡的坚固程度,郭大靖所部的精良装备,更是一无所知。
代善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两个儿子折在朝鲜,攻袭金州又会让他品尝到丧子之痛。
…………………
大路上坑坑洼洼,不时有石头、树木、冻土堵塞。
接近石河驿的十几里道路,都是这般的情形,目的就是迟滞建虏的行动速度,拖延他们的行进时间。
同样的破路行动,几乎在抵达旅顺堡,都在进行。简单地说,整个金州的大路,都设置了相当多的堵塞和路障。
对于步兵来说,这样的阻碍影响很小,但对骑兵,以及车辆,则将起来很大的作用。
甲喇额真觉罗占率领三千铁骑,出辽阳,过海州,一路长驱,进入到金州境内。
辽南三州并没有明显的分界,但觉罗占看到人为破坏的路况,便知道敌人已经离得不远。
或许将要遭到阻击,敌人应该会以此来争取时间。觉罗占做着分析判断,命令前锋部队加紧侦察,提防敌人的埋伏袭击。
寒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春的气息。中午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冰雪融化的迹象,正是到了冻人不冻水的时节。
轰,轰,轰……远方响起了连续的爆炸声,觉罗占眉头一皱,却并不惊慌,也不奇怪。
该来的就来,后金的勇士不是东江军那帮叫化子能够挡住的。
在觉罗占,以及大多数后金将领,对东江军的印象还处在以前的阶段。尽管在朝鲜,在鞍山,在秀岩,建虏损失了不少人马,但都不是正面交锋。
确实,如果没有防御设施或工事,郭大靖也不敢与建虏在广阔的平地上正面厮杀。
此时,郭大靖率领本部人马已经登船离岸,沿途的袭扰任务交给了张攀、俞亮泰、仇震泰所率领的三千兵。
在援朝作战中,这三岛的部队便进行过类似的战斗。现在,武器装备更好,又训练了大半年,也算是得心应手,比较熟练了。
而对建虏来说,准确地说,是两红旗的建虏,还没有与东江军交手的经验。根本不知道他们印象中的东江军,已经完全变了样。
这是一场猛烈而突然的袭击,在连环地雷的轰炸下,在树林中身披白色伪装服的士兵们,又向建虏射去密密麻麻的弩箭。
郭大靖所部以轻重火枪为主,其他部队则以弩弓作为远程武器。除了手拉的轻弩,还装备了能与硬弓的射程相比拟的蹶张强弩。
待陷入混乱的建虏调整过来反击,张攀已经率部撤退。
面对着前方大路上乱七八糟的堵塞物,以及被地雷、弩弓所杀死杀伤的几十个手下,建虏军官暴跳如雷,可也无济于事。
追击,难以提速;前进,就要处处小心。可就算是再谨慎,建虏在向前挺进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伤亡。
这种打法很怪异,也使建虏很不适应。要么就打,要么就滚,可一下子一下子地袭扰,粘着不放是几个意思?
甚至于,有时连人影都看不到,地雷响了才知道有埋伏。
张攀所部边战边退,以迭次袭扰伏击的方式,直到金州卫城附近,才大踏步撤走,赶去旅顺港,乘船前往接应郭大靖。
再次与建虏交手的则是皮岛本部的军队,打法差不多,武器装备稍显博杂。
有弓,有弩,有地雷,有佛朗机火炮,有轻型抛石机,同样是边战边退,沿着大路迭次截击。
拖慢建虏的脚步,使其不能迅速抵达旅顺堡之下,主要的目的是消耗其粮草物资,并缩短其攻打旅顺堡的时间。
甲喇额真觉罗占不得不发动猛攻,强行提高推进的速度。他唯恐东江军此举是为了修筑工事争取时间,也唯恐主力在后赶到,他却没有完成前锋的任务。
当付出了伤亡,克服了行进的困难,建虏终于通过南关岛时,觉罗占看着地上被挖出了大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不屑地骂道:“无胆鼠辈。”
“禀报大人。”信使由后队赶来,呈上令牌,向觉罗占报告道:“贝勒爷萨哈廉率主力正在赶来,只有一天的路程。”
觉罗占接过令牌,验看无误,向着信使点了点头,说道:“贝勒爷有何吩咐?”
信使在马上躬身道:“贝勒爷要大人赶到旅顺堡后,不必急于进攻,等待主力到达,全力猛攻,一举破城。”
觉罗占点了点头,说道:“回报贝勒爷,谨遵将令。”
信使转身纵马而去,觉罗占沉没吟着,再次扫视挖得面目全非的土地,挥手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此时,负责袭扰截击的东江军人马已经进入了旅顺堡,而堡内堡外严阵以待,做好了迎击建虏的准备。
毛文龙放下了瞭望的望远镜,目光扫了一下,发现周围不少军官还在举着望远镜瞭望。
郭大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为东江军守备及以上的军官都配发了望远镜。这得益于郑氏父女对工作的熟练,以及招收的学徒的技艺提高。
当然,最重要的是光学玻璃的制造成功。加入氧化铅的透明玻璃,在透射和折射率上,已经能与透明水晶相媲美。
毛文龙微抿起嘴角,淡淡地笑着。
一年来,郭大靖带给东江军的变化是巨大的。
就是不算武器装备和战术打法上的革新更换,光是苦心筹措,使东江军度过粮饷断绝的困境,功劳便是顶天的。
更何况,不仅度过难关,还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大战,将使东江军向着自力更生迈出最坚实的一步。
远处似乎腾起了烟尘,隐约有轰鸣声,应该是撤退部队埋设的地雷被触发了。
“来了。”有将领嘴里提醒着,望远镜还举在手中。
要说品相最好的,恐怕要数毛文龙手里的这支,西夷的原装制造。但要说到放大倍数,大家所用的都差不多,郭大靖手里的才是最佳的。
对于这个新奇的玩艺儿,将领们都是爱不释手。而在军事上的应用,更增加了太多的便利。
当然,郭大靖也没有绝对的平均分配。广鹿岛的军队在配备上,就要高出其他部队。
比如广鹿岛的夜不收,每个小队二十人,正副小队长就都有。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制造的,给其他部队也是免费的,多拿一些,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毛文龙不慌不忙地举起望远镜,视野中逐渐出现了建虏骑兵的影子。越来越近,看得也是越来越清晰。
建虏一旦出动,必然会进攻旅顺堡,这是毛文龙和郭大靖等将领得出的准确判断。
因为建虏几乎没有什么收获,又不可能长期驻扎,监视东江军,不让东江军在南关岛构筑工事,掘壕灌水。
所以,只要前来攻打,必然希望拔掉旅顺堡,使东江军失去辽南的据点。等到建虏退去,东江军再来占领巩固,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盔甲鲜明,人借马势,在卷起的烟尘中,显出腾腾杀气。这就是纵横辽东,屡战屡胜,被明军畏惧地称为“满万不可敌”的建虏。
建虏前锋足有千骑,尽管遭到袭扰打击,但却气焰不减,只恨敌人无胆,只会搞些阴谋陷阱,却不敢堂堂正正地交战。
来到旅顺堡内,这千骑建虏分两百骑绕城侦察刺探,旁若无人的姿态,根本没把这小小的要塞和守军看在眼里。
骄兵必败!
毛文龙冷笑起来,望远镜直盯着敌人的旗号观察,想判断出建虏的指挥官是哪个。
可惜,他只能看出是正红旗的一部,却没有别的标志。显然,这只是先头部队,建虏的主力还未到达。
即便如此,毛文龙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既要坚固要塞,就让敌人碰得头破血流吧!
放下望远镜,毛文龙的目光转而注视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身上,正是郭大靖聘请的炮兵教官桑托斯。
桑托斯与身旁的几个炮兵骨干在指点着城外,商议着调整炮位,如何轰击敌军。
“郭将军的交游广阔。”李维鸾注意到了毛文龙的目光,在旁微笑着介绍道:“不仅请到了西夷人,还有朝鲜人在军中效力。”
毛文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人尽其用,不管是哪国或哪族,只要是能打击建虏,大靖的心胸还是宽广的。都说红夷大炮犀利,本帅都有些心急,想开开眼界啦!”
李维鸾呵呵一笑,说道:“大帅且稍等时日,待建虏大队到来,这红夷大炮说不定还能打死一两个敌酋呢!”
毛文龙调侃道:“可惜,用炮打死的敌酋,不能收割首级。”
“说不定,一炮下去,就打成烂肉,谁也认不出啦!”李维鸾笑着凑趣:“可惜了几十两银子,朝廷可是只认首级,不认其它。”
毛文龙哈哈大笑,心胸畅快。大战之前,竟有这种期待和轻松,好象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只是,在毛文龙的心里还有担忧,不知道朝廷断绝粮饷要持续到几时。郭大靖就是再有本事,恐怕也难以支撑整个东江镇太长的时间。
金州就是打下来,春耕也不耽误,可总要等上六七个月,才会有收获。而最难熬的青黄不接,就在这个时间段。
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
毛文龙望向北方,那是建虏的统治区。与建虏做生意,养活整个东江镇,可能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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