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来潮湿暖意,和草叶清香,花木扶疏,春光正好。
一只野猫从树上蹿下来,钻进对面一家铺子。
街上人来人往,有欢声笑语,亦有吆喝怒骂。
叶倾雨和孟奚知并肩站在街道上,身后是一间两层小楼,黑色招旗上书四个白字:来而不往,像极了招魂幡。
这里是碧落城,可却不是不久前他们来到的碧落城。
应该说,这是画阵里的碧落城。
叶倾雨脑子里闪过老婆婆和店伙计的话:
——那家客栈可是会吃人的啊,凡是进到来而不往客栈的,没有一个走出来。
——姑娘说笑了,他们和几位客官一样,都是过路的贵人,在小店歇歇脚便要上路了。
并非没有人能从这间客栈走出去,而是那些人与她一样,去到了别处。
可也确实没有人能从来而不往客栈走出去,他们被困在画阵之中而不自知。
或许,他们早已忘了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叶倾雨举目望去,巷口两个总角小儿在斗鸡,不见卖糖瓜的老婆婆。
“回去吧。”
“好。”
叶倾雨转头奇怪地看向孟奚知,“你都不问回哪去?”
“阿雨去哪,我就去哪。”孟奚知握着叶倾雨冰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她的手冷得像北地的雪,她的眼眸亦冷如寒潭,阳春三月的日光也暖不了。
孟奚知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的握紧,拉着冷着一张脸的叶倾雨往身后的客栈走去。
布下这个画阵的人除了画技拙劣了些,本事却是相当了得,少说也是个能布“百画阵”以上的人物。
他们不可能入每个画境寻找破解之法,叶倾雨说回去,自然是回到客栈里去。
“阿雨你猜,我们现在进入这家客栈,看到的会是什么景象?”
“进去不就知道了,何必要猜?”
“猜对有奖。”
“可以奖你离我远点吗?”
“这个太简单了,阿雨你换个难的。”
“……”
迈进来而不往客栈的门槛,身穿灰布棉衣的店伙计躬身迎了上来,热情问道:“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店伙计竟是不认识他们了。
此时天光大亮,从客栈大堂天窗上冲进来的光柱里,浮灰轻舞,正好照在角落拉胡琴的老头身上。
老头身上黑色的棉衣打着补丁,发黄的棉絮从衣角露出来,看上去颇为潦倒。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胡琴,老树根一般的手指灵活地拨弦拉弓,琴声悠长哀怨。
老头身旁的小姑娘,还在唱着昨晚的曲子,声柔似水,绵软无力。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大堂桌子旁寥寥坐着听曲的客人,有些是昨晚见过的,有些则是新面孔。
廊柱上的挂画里,只有山水楼台,不见人迹。
孟奚知一眼看到一张无人的桌子,对店伙计道:“上几样小菜和一壶好酒。”
店伙计诺诺应下,正要退走,又被孟奚知喊住了,“对了,你们这可有清河镇的无忧酒?”
店伙计愣住了,一大一小两只眼睛茫然地盯着孟奚知。
孟奚知得意地冲叶倾雨挑眉,又问店伙计,“巷口卖糖瓜的老婆婆你可认识?”
“不过是个疯婆子,她的话啊,姑娘不必当真,碧落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她,对了,她卖的那个糖瓜啊,可吃不得。”
“她的糖瓜里面是不是掺了死人的皮子?”
店伙计又愣住了,孟奚知笑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孟奚知拉着叶倾雨在靠近角落的木桌旁落座,“阿雨,你可明白了?”
叶倾雨点头,“店伙计只是一个傀儡,并无自己的意识,每一个进入这家客栈的人,不是打尖就是住店,两种选择,会将他们带去不同的画阵,店伙计就像是引路者,用处便是将他们引到该去的地方。”
这两种选择看似并无不同,但画阵却是有所差别的。
酒足饭饱之后走出客栈,依然是在碧落城,虽是画阵中的碧落城,但这些人并没有离开这块土地。
住店的则会被客房墙上的画引入其中,变成画中人。
“你可想过,画中仙为何要如此行事?”孟奚知和着曲声,在桌沿轻叩指节,他倒真的像是来吃饭的,一点也不焦心。
“碧落城地处深山,方圆百里并无村落,途径此地的,多是往返鹿隐国与高阳国的客商,或走亲访友之人,而这些人来到碧落城时,必然是要过夜休整一番……”
叶倾雨说到此处,突然蹙起眉头,看向孟奚知,“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正如店伙计所说,去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孟奚知目露赞赏之色,“阿雨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进来而不往客栈吃饭的人,应是当地百姓,并不需远行,被画中仙摄了魂魄,失了心智后,关在碧落城这个笼子里,为的是防止有人将画中仙的秘密透露出去。
这些人杀不得,一座空城,不仅容易引起外界猜疑,更会让过路人不敢在此逗留。
无人住店,就无人入画。
可画中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些过路人进入画中,免去千里奔波,被送到他们想去之地,这画中仙当真是一位大善人!”孟奚知感慨,“关键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实属难得。”
叶倾雨没心思与他贫嘴,正色道:“也就是说,在鹿隐国和高阳国中,藏着被画中仙控制心智的人。”
孟奚知接话,“而且这些人,与正常人无异,画中仙如此大费周章,不可能只是为了玩乐,但人族却也不曾听说有怪事发生。”
叶倾雨沉声道:“或许,画中仙是在等待时机。”
晟州大陆,只怕不止碧落城这一处有画中仙布下的画阵,而一旦时机成熟,垂思宫必定有大动作。
垂思宫所图的,会是什么?
虽说在石塘城时,她已经从说书人那里得知了不少关于各界的故事,但如今身临其境,几番斗智斗勇,叶倾雨又是另一番感受。
单是一个垂思宫,便有如此筹谋,遑论七国,渺渺人海,各怀心思。
梦神之路,可谓道阻且长,容不得半点疏忽。
如今丢了第三命主,也不知那苏宸璋的魂丢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