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下榻的同福客栈对面,一家名为翠玉楼的酒楼,天字号一间最好的客房之中,一道身影安然靠窗而坐,看着街巷之中的车水马龙怔怔入神,那宛若酥脂一般的双唇轻轻抿着,唇角出一抹弧度轻轻上扬,昭示了此人不错的心情。
“公子此行,似乎目的地便是福州?如今福州已至……”轻声呢喃,最后宛若蚊蝇之声,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当然在这里也只她一人。
她一路跟随,暗中护持,今日或许也将是相见之期了。
行走在福州的街巷,林阳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许多画面,他并未亲自来过福州,但却听母亲说过福州,尽管后世的福州与现在不同,但这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地方。
此次,李幼薇邀他南下福建,这才让他想起了这件事,同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一件,他此前未曾想过的事情。
不知为何,入了福州,林阳便有种近乡情怯之感,让他脑袋思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也是为何,林阳不跟着李幼薇去报官的原因,当然,锻炼李幼薇心狠,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但便是要锻炼李幼薇心狠手辣的性子,若是在杭州,在扬州他可以袖手旁观,但必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可在这福州,林阳自己心中都不安静,他担心自己出面,恐怕会弄巧成拙,而这或许也是李幼薇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林阳也不好意思置喙,虽说他一直在说,不能心软,但最后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李幼薇。
在福州城之中闲逛了一段时间,熟悉了一些风土人情,林阳终于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十分惟妙惟肖的素描,这是他一路上用了二十多个日夜一点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尽管没有后世的铅笔,只能暂且以硬木烧过的木炭头作为铅笔,画出来的画像并没有那么细腻,但依旧算是一幅佳作了。
画中是一女子模样,女子侧着身子,一头青丝随风飘摇,十分恬静淡雅。
看到这一幅画像,林阳双眸之中瞬间蒙上一抹水雾,看到那熟悉的倩影,他真有些感谢,高中时期的头脑发热,居然鬼使神差的学了一手素描,否则如今都难以画出这一幅画,妹妹唯一一张用相框框起来的照片。
但尽管有着素描的底子,若非妹妹那照片在他印象之中太过于深刻,一般人也是无法凭借记忆临摹出一个人的画像的,而在现在山水画盛行,超写实作画方式还未从西方传入的时候,若是以大夏朝的作画方式,水墨加持,怕是要成为一副抽象画,无法用来找人。
毕竟,便是那海捕文书上的画像,都是以毛笔勾勒,实在是抽象得很。
林阳倒是挺佩服的,这个时代的人,居然能凭借这样的画卷抓人,真亏他们能认出来。
于是,林阳便自己在这福州的街头巷陌寻找起来。
他一直都在祈求一个奇迹,妹妹和自己一样,依旧在世,之所以来福州寻人,是因为他与小妹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小妹是去过福州的,最喜欢的城市也是福州。而他却是和小妹不一样,他喜欢南京,喜欢秦淮河的流水,喜欢夫子庙的书卷气,喜欢玄武湖的风光,喜欢栖霞寺的古韵,而他跳入黄浦江之后,却是出现在金陵,出现在这个他最喜欢的城市。
所以,他希望,天随人愿,小妹也会出现在这福州。
一整天,林阳都没有回客栈,饿了就随意在路边摊吃一碗面,然后继续挨家挨户的寻找,只是福州城何其之大,林阳一日也寻觅不了多少人家,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丫头究竟能否活下来?
但,他只能祈祷,祈祷老天开眼,让自己那个饱经病痛的妹妹,能活出精彩的一世人生,能遇到像婉儿这样的好人家,活下命来,等自己这个哥哥去找她。
同福客栈!
林阳在外找人的时候,李幼薇和与自己的姨母姨父回到了同福客栈。
“幼薇,多年未见了啊,你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呢!”杨微心有些局促,他们夫妇二人是在福州府衙遇到了李幼薇,而福州府衙已经受下了李幼薇诉状。
李幼薇看着这个和自己母亲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妇人,双眸也是盈盈含泪,身子就这样缓缓的矮了下去,重重跪倒在地:“侄女幼薇,拜见大姨,拜见大姨父!”
“好孩子,快起来,让姨娘看看你!”杨微灵夫妇连忙将李幼薇扶了起来,目光不断在这个漂亮的侄女身上打量着,眼中满意几乎要溢出来一般,口中轻轻叹气:“幼薇亭亭玉立,和婉容真是相似,倾国倾城的美人啊,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娶到我家幼薇了。”
“多谢大姨赞许,幼薇不值得如此赞许,我们入座商谈吧!”李幼薇再度一福,便转身走向了圆桌,开始摆弄茶水:“远道而来,只能以客栈劣茶招待,还望大姨姨父莫嫌弃才好。”
杨微灵夫妇闻言,原本喜悦的神情也瞬间略微收敛,心中轻声一叹:“看来,李王两家多年情谊怕是到此为止了,哎,那混账家伙……”
三人坐定,却是无人先开口,都是沉默了下来。
李幼薇,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而杨微灵夫妇则是心中愧疚,无颜开口。
僵持许久,还是李幼薇主动打破了僵局:“大姨,姨父,今日我们不谈那些伤心事情了,今日便当时我们亲戚之间的一次见面吧,至于明日府衙开堂,事情如何走向,顺其自然如何?”此言一出,杨微灵夫妇二人便知,这位侄女,是绝对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须要追究下去。
“哎,若非我与夫君对那孩子进行放养,也不会让他变成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杨微灵脸上满是懊恼。
王学通倒是有些尬尴,他在王家是出了名的寄情于山水,不管事,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也的确就像是交差一样,只是为了给家族绵延子嗣,他夫妻二人原本就没想着要孩子,他这个父亲其实算是一点都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便是此时他便是想要插手,却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流放?说实在的,他也并非那般无情。
“大姨,现在说这么多也无意义!”
李幼薇嘴角落下一抹伤心的弧度,眸中有着一抹追忆的神色,仿佛想到了表哥不远千里来到李家的时候,那一段时间的表哥翩翩公子,她对于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表哥,也并非没有升起过好感。
但那种感情,只是对于没有兄弟姐妹感情的李幼薇,对那人的一众源自于兄长的情感。
只是作为李家的长女,终有一天,她的确是会嫁出去的,而这隐隐只见的兄妹情感,未必不能转变为男女之情,只是这个表哥,却是喜欢狎妓,他并不知道李幼薇暗中探知,他经常混迹于秦淮河畔的青楼。
而单单是狎妓,李幼薇倒也不甚在意,这时候的富家公子哥,又有哪个能忍住那肉*欲冲动呢?只要娶妻之后杜绝这些寻花问柳之事,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位表哥,却是隐隐流露出了,觊觎李家家业的意思,这让得李幼薇对他的感情彻底停滞了,扯断最后的情感,便是那人的无情无义,其实何尝不是李幼薇对那人的一个考验。
女子落入贼人之手,下场可想而知,而她李幼薇就是在赌,赌这位表哥会不会救自己,赌这位表哥心中是否心中真的爱恋自己,还是单纯有别的目的,而在陷落贼人之手的时候,李幼薇也做好了香消玉殒的准备。
可女人倔强起来,往往都是疯狂的,这么一次疯狂的试探,让她李幼薇彻底恨上了一个男人,那时候她还在幻想,若是表哥真能带人来救自己,哪怕是救不了自己,她便是死去也一定是笑着死去的吧?
可一切,与李幼薇预料的大相径庭,那个男子为了钱财而来,又为了钱财而去,始终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若非不是出现了林阳,李幼薇怕是会彻底厌恶世间男子。
杨微灵和李幼薇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再谈论这件事,只是谈论一些琐碎之事,知道下午时分,夫妇二人这才告辞离去。
离去之时,杨微灵和李幼薇两相执手,歉意的说:“幼薇,此事,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吧,姨娘不会怪你的!你来福州,本应该是是我们尽地主之谊,哎……不说了,我与你姨父走了……”
“多谢姨娘!姨娘姨父慢走!”李幼薇点头,表情微冷。
送走了大姨,李幼薇整张脸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她明白大姨登门造访的目的,但是李幼薇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心意,让两位长辈无话可说,正如林阳所言,她不能一直都优柔寡断,那个男子必须受到应有的惩戒。
而就在李幼薇思考着明日当堂对峙的时候,此时的林阳依旧在街头巷尾寻访着,直到天色暗淡,却是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靠在街边一颗古树下,林阳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没找到,丫头,你还在人世间吗?哥想你了啊!”
以往一幕幕仿佛重现眼前,两行清泪忽然不受控制的流淌而下,任由林阳如何抬头,都无法将那泪水憋回眼眶,那是他内心之中的痛,内心之中的悔,若非当初太过于不知天高地厚人心险恶,又怎会失了工作无力为妹妹医治?
他真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但却是只能默默忍着。
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之时,林阳终于压制住心中的伤痛,转身离去,而就在他刚刚挪动步子的时候,一道身影却是忽然从一旁的巷子之中走出:“公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