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将密信封在一片乌云中,飞到了羲和的身边。这上面的字只有羲和能看到。
信中说,时机已经到来,为了让妖族人心不稳,军心大乱,羲和必须要做一件大事。
羲和躺在帝俊身侧辗转反侧几个夜晚,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比复仇更重要,现在虚与委蛇的生活她已经过够了!
这日,羲和上朝的神情与往日不同,似乎多了点决绝,帝俊瞥了她一眼,以为她是没睡好,便没放在心上。
羲和暗中躲过了帝俊的窥视。她现在已经对妖界天庭的日常运转非常熟悉了,并且大权在握,没有人会怀疑她。
她悄悄地跑到十个小皇子的宫中,对他们说:“皇儿,你们的父皇交代,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学习上天值守,掌管日月的交替,这样等到长大后,才能为父皇分担。听懂了吗?”
“听懂了!”十个小皇子齐声声地答道。他们整日住在皇子宫里也是很无聊的,现在母亲来看他们,还给他们分派了新的任务,想想也是很开心!
看着小皇子们天真无邪的表情,羲和的心中闪过深深的愧疚。她暗暗地对自己说,就一次,这次过后,她会带他们离开这里,好好地补偿他们。
羲和带着十个小皇子来到了最东边——太阳的升起之处。
“好了,去吧。”她指着那浩然一片幽深的天空说道。
十个小皇子欢呼一片。他们从未出过皇子宫,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广阔无垠的地方,都纷纷跃了上去。
于是,此时九州大地上的生灵都看到了一副奇观。
前一秒还是黑夜,后一秒便见这黑夜如潮水褪去一般,顷刻间被刺目的白昼追赶到角落而后消散无踪。紧接着,十道红彤彤的火焰乍然现身,它们一点一点地上浮,驱散了一切雾气和云朵,终于露出了真貌。
那竟然是十颗金光四射的太阳!
十个皇子们热情洋溢地散发着自己身上的光辉,以为自己给大地带去了光明和温暖,他们很自豪。可彼时的九州大地,河水一瞬间被蒸发,地表干裂出皲纹,哀鸿遍野,惨象横生。
羲和看着这一切,眼中藏着狠意。这样,妖族必定要遭天遣!
她一转身,即换了一副柔弱可怜的焦急面孔,一路哭泣着奔向正在天庭朝议的帝俊。
“夫君,不好了,十皇子他们不知被何人挑唆,竟然跳到了天空中……”羲和眼中噙着两汪泪水:“求陛下千万不要处罚他们!”
帝俊冷漠地看着她,神情中闪过一抹复杂。
早在十皇子离开皇子宫的那一刻,帝俊就感觉到了异动,他当即掐指一算,便算到了是羲和捣的鬼。可在心底深处,帝俊不愿意相信羲和的背叛,便没有动,直到十日升空,天下大难,他才不得不相信。
然而现在,帝俊看到羲和梨花带雨的面容,竟还是有些不忍心戳穿她。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大力地嵌住了羲和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从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言下之意,不无辜的,也不会放过。
帝俊派人去将十皇子召回,可是不知怎得,这十皇子竟像是被下了巫蛊之术一样,完全不听旨意,在天空中与传旨的官员玩起了捉迷藏。
这可糟糕了。整个天庭论根脚论实力,哪有人比得上这十只天生的三足金乌?于是这一时半刻,天庭的人竟然拿这十位皇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彼时的洪荒大陆,则是另一副景象。
首先人族是遭殃最甚的。经过十颗太阳的炙烤,人族的土地上已经连旱成灾,颗粒无收,不少人被饿死渴死,乃至活活中暑而死。
不用说庄稼,连草木都全部枯死,一颗露水也没有。人们禁不住淌下两行热泪,可是那泪水还没流到面颊上就已经被烤干了。
这个时候,有人想起了当年的水神共工。既然共工大神能够收服洪水,那自然也能够降伏干旱,重降甘霖吧?
这样的想法就像一簇火苗,瞬间燃遍了千里荒原。人族结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共工当年留下的那个地名:不周山。
这一趟可谓是千辛万苦、历经磨难。当人族在共工的道场外哀求了一遍又一遍时,共工终于现身了。
可是这一现身,却使人族大吃一惊,他们纷纷僵在原地。
共工如今的模样已经和流传中的仙风道骨、袅袅飞升之姿相去甚远了。当初降临于世的光芒消失不见,那英俊的外表消失不见,展现在这帮人类面前的,只有皮包骨头般的衰弱憔悴之相。
人族满目心惊地上前跪拜道:“大仙,如今人族遭遇大难,祈求大仙帮援!”
“祈求大仙帮援!”
千千万万的人跪倒在地,哀声说着。
共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艰难地开口:“惭愧,贫道如今也帮不了你们了。”他一开口,那嗓音竟像是被抽干了的河水一般,含着让人难受的沙哑暗淡。
“水火天生相克,而今十日凌空,燃烧的火焰又非一般的普通之火,乃是太阳真火!贫道只不过是小小一届水神,又怎能收服那太阳真火呢。”共工哀叹道。
人族大惊,反应过来后顿时哀嚎一片。
“大仙,那可如何是好啊!”人族的长老发出悲鸣。
共工沉吟半晌,向上指了指天空:“唯一的办法,只有……求他了。”
他,是谁?人族不明所以。
共工眼底不着痕迹地一闪,道:“你们可知,在很久很久以前,你们人族的祖先……也就是被女娲娘娘造出的第一个人类,现今名字叫做穆乔道君的,被接到了紫霄宫中去,成了鸿钧圣人眼前的红人。”
共工说着,语气故意弄得很晦涩婉转:“而如今这太阳真火,也只有这鸿钧圣人能救一救了……”
有的人族聪颖,立即发问:“人族小小蝼蚁,如何求得圣人相帮?”
不待共工再进一步提示,人族自己就已经想到了:“大仙的意思是让我们求这位穆乔道君,求他看在同是人族的份儿上,请鸿钧圣人帮帮咱们!”
“对啊,既然穆乔道君同是我人族出身,如果听到了我们的祈求就一定会帮我们的!”
“多谢大仙点拨!多谢大仙!”
人族又乌泱泱地跪下了一片,齐声向共工道谢。
这本该是“好事”一桩,但是天道并未降下功德。共工挺无所谓的,他反而还很欣慰。人族真是聪明啊,什么都不用他说,自己就能领悟到,多好!
有了人族这洪水一般的发愿,不怕紫霄宫不为所动。而一旦紫霄宫动摇了,到时候,哼哼,鸿蒙紫气就有机可乘咯,那会儿谁还在乎那么一点点功德。
鸿钧正在三十三重天看着这一幕,他感受到了天道中正有一股强劲的因果,就像藤蔓一样,欲要紧紧地缠住穆乔。
鸿钧不由得紧紧皱了双眉,那星辰般浩瀚淡漠的眼眸竟然掠过一抹厌恶。
共工所作的一切阴谋,他都心知肚明,也不屑搭理。任何想要觊觎穆乔或者是穆乔手中鸿蒙紫气的人,都不过如跳梁小丑一般,不值一提。
真正让他感到厌恶的,是天道。
巫、妖、道、人的一切阴谋,天道都看在眼中,可却丝毫不加以制止,反而助纣为虐——不,应该说,真正的幕后推手,正是天道。
天道注定了会有一场无量量劫降临在巫妖二族之间,选定了人族作为二族征战的牺牲品,没有任何理由。
而穆乔也极有可能被天道当作了这场战争中的一个调剂品,那无聊的阴谋诡计根本动不了穆乔,可他现在却被天道强制性地沾染上因果,被迫着要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
天道剥夺了穆乔修炼元神的能力,又赐给了穆乔鸿蒙紫气,现在,又逼着穆乔跳进这场圈套。
而巫族更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们知道天道只承认明面上的因果循环,而会忽视掉背地里的阴谋诡计。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去挑拨事端,只要不把那些阴谋搬到台面上,便根本不怕沾染因果。但相反,他们让人族堂而皇之地去求穆乔,便是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天道便会强制性地让穆乔沾染上因果。
而修道者一旦沾染上因果而不去回应的话,轻则元气大伤、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鸿钧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怒意。这股怒意从厌恶始,然后一点一点地升级为怒火,让他感受到了这几万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情绪波动。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它利用因果对世人加以束缚裁决,可这种裁决却不针对真正的罪魁祸首,反倒要捆绑一个无辜的人。
巫族人固然可恶,但天道不分是非的做法更让他厌恶。
从前的鸿钧向来以顺应天道、循规蹈矩为己任。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对天道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如果天道就是这么仲裁世事的话,那还要这天道有何用?!
他挥袖抹掉了地上印出的下界景象。
可这圣人一怒,不说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是要气吞山河,云波诡谲的。
鸿钧这一甩袖,没控制好力道,便听劈里啪啦一阵不小的响动,紫霄宫就变得有点狼藉。
诛仙剑嘎嘣一声断成两半了,造化玉牒摔在地上弹了弹,倒是没碎,过去太上老君送的那个紫金葫芦却倒霉了,碎成了粉末,风一吹葫芦里的仙丹呼啦啦滚了一地。
穆乔正在隔壁打坐修炼呢——自从他身体长大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成熟,他就带着重明几个,主动把莲台搬到隔壁修炼去了。
穆乔听到响动就赶忙出来看,鸿钧一回头,恰看到了少年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明亮眼睛。
那一开口,更像是被猎物惊醒了的麋鹿,茫然而带着点可怜兮兮的乳臭未干的奶音:“道祖,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鸿钧:“……无事,刚刚修炼中不小心打翻的。”
他一面收敛起脸上的情绪,声音放得柔和,一面手在袖下暗中一动,那满地的狼藉顷刻消失不见。
一面安慰道:“那些丹药都弄脏了,不能吃了,不过无妨,我近来又研磨出一种新的方法,将蜂蜜裹着核桃仁加以煎烤,再包进松露中,制成丹药,要比之前的更为美味。”
鸿钧说着,玉白的掌心中摊开,一枚丹药赫然展现,闻着便有一股香甜可口的味道!
“来,尝尝。”鸿钧眼中含笑地看着穆乔。 m..coma
穆乔吞了吞口水,转眼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那丹药是莹白色的,形状圆润如一个完美的球体。放在鸿钧同样玉白的手心,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一般。
穆乔在这一点上尤其佩服自家道祖。每一次,道祖都能将那丹药捏制得精致细腻,形状优美,比深海中孕育的珍珠更为灵秀精莹,剔透可爱。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独一无二。
远胜他在前世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丹药数百倍。
穆乔觉得自己口水快要流下来了,他忍不住凑近了,凑近了,就像从前坐在道祖手心中一样,看见什么好吃的,便张口就要舔。
穆乔习惯性地低下头,伸出了粉色的小舌尖,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