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言这东西,可谓是古已有之。说简单点,那就是具有鼓动性的谣言,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搞事情。
譬如著名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代汉者当涂高”。
苏彻自己就炮制过谶言,当初苏三公子自称在枯林寺内见到了“天灭残梁”四个大字,引来朝廷关注。冯不行率乌云都铁骑把玄山里的妖怪杀了个妖头滚滚。
因为谶言的特殊性,各地的缇骑、靖夜司以及行幽御史都对这种流言极为敏感。
建康的朝廷还会特别搜集和收录各地的谶言。
苏彻虽然这几天在家中修养,但对缇骑那边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关注,不要说是最近,就是翻之前的记录,根本没有听说有什么“九日临空,十八子主神器”这样的话。
“没有。”
苏彻回得干脆。
“这谶言是从北面传过来的,已经是建康的街头巷尾处处可闻。”
熊绶为李一真补充道:“朝中有人怀疑这是那位北面的太师刻意放出来的谣言。我等此次南下,一来是为了调查武陵郡王失踪一事,另一件就是在慈州排查,防止有妖人借机生乱。”
苏彻一想到那位北魏太师宇文睿的名头,也不由得对熊绶点了点头。
这位北朝的柱石重臣虽然怎么看都是一脸谋朝篡位预备队的奸雄模样,但苏彻平心而论也佩服他的手段。
韦怀文北伐胜势已成,这位釜底抽薪,一手帮着佛门以阴阳界碎为契机在中土插了一手,同时伙同龙族放出那头上古孽龙的残灵,酿成一场大灾席卷整个慈州。
前后一鼓捣,北魏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不费一文钱一粒粮,只是因势利导,便让大梁号角呜咽,鸣金收兵,韦怀文统领帐下旌旗铁马黯然南下。
虽然大家彼此属于不同的阵营,但宇文太师这等翻云覆雨的手腕着实是让苏彻佩服。
人的名,树的影。
大梁上下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当有什么事可能牵扯到这位北魏太师的时候,那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但凡有一丝疏漏,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九日临空,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自北面悄悄传过来,大梁朝廷的第一反应是“宇文睿你这个逆贼终于憋不住要谋反了”。
早反早好,等你那边禅让大典结束,光是削平内部的反对派都可以让南边休养几年。
可冷静之下一分析,这谶言不管怎么解,也都跟宇文睿没什么关系。
谶言么,一般都简单明了,毕竟弄复杂了有碍传播,老百姓也听不明白。
九日临空,不是说天象异常,就是指得一个旭字。
十八子主神器更好解释,十八子就是一个李字,主神器就是当皇帝。
这谶言连起来就是李旭要当皇帝。
李旭,这又是何许人?
不管怎么说,李氏是北面的大族,这谶言或许就是宇文睿炮制出来准备再次清洗政敌的。
可没过多久,建康又有新的谶言。
“老君治世,李弘应出。”
这条比上面那条还明显,直接告诉你要做乱的反贼名叫李弘。
苏彻慢慢听着熊绶那边讲话,大概也明白了这二位来慈州的目的。
这两位行幽御史还兼顾着两位一项不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代表朝廷来慈州看看。
毕竟此番阴阳界碎,孽龙归海,慈州算是一次享受了两样天灾。
一是饿鬼道内逃出的许多饿鬼,流毒无穷。
二是孽龙归海时掀起的寒流冰封千里,许多县粮食几乎绝收。
如今的大梁天下,慈州无疑是最薄弱的一环。
不管是宇文睿有什么图谋,还是真有妖人谋反,都应该应在这里。
这下成了木桶上最短的板了。
苏彻听着熊绶的意思。
“理刑,你说有没有可能,意图对武陵郡王不利的,与炮制谶言的乃是同一伙人。”
熊绶说着看了看苏彻,眼睛里尽是些不言自明的东西。
苏彻琢磨着这位熊御史话语里的意思,心里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眼睛瞧着另外一边的李一真。
这位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这两位之前是通过气的,彼此之间早有默契。
原来如此。
苏彻看了看眼前的两位行幽御史,不愧是练就还丹之后投奔朝廷的人杰,就连当官都很有水平。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苏彻点了点头。
“武陵郡王身兼行御史台的重任,为人亲切和善,勇毅刚强,如果有人图谋不轨,一定会对我大梁的贤王下手。”
熊御史接着补充了一句,让苏彻不由得侧目。
若不是自己大概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真的要被熊御史说服了。
“如此丧心病狂之辈,那就只有北国的万古逆贼宇文小丑一人。”
李一真恰到好处的点了一句,苏彻忽然想起这位好像是跟宇文睿有些私仇。
“我朝北伐大获全胜,宇文睿为了挽回一些颜面,派人在慈州搅风搅雨,并且暗中针对了武陵郡王。”熊御史停顿了一下:“听说南边有民变?”
苏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宇文睿未必有多老奸巨猾,有了你们这群高人,他不老奸巨猾也要老奸巨猾了。
熊御史来回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讲了一个备选方案,把锅甩到北面去。
武陵郡王失踪,那是宇文睿一手策划。
慈州的民变,那是宇文睿亲自到乡间挑唆。
有什么倒不掉的屎盆子,没关系,扣到北魏太师头上就好了。
反正这位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高啊,苏彻看着眼前的两位,要么人家是行幽御史,自己还是个小小的缇骑理刑呢。
这就是差距啊。
只是不知道宇文太师的名头,有多少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如此一来便牵扯不到谢夫人还有琅琊王氏。”
苏彻说着瞧着另外一边的李一真。
“琅琊王氏与陈郡谢都是朝廷的柱石,要多留几分体面。”
熊绶点了点头。
“缇骑与在下……”
“缇骑与御史台都是陛下的心腹爪牙,小苏理刑满门忠烈,又怎么会对皇子不利呢?”
熊御史呵呵笑着,好像刚才拿出异兽要坐实苏彻罪行的并不是他们。
“怪只怪……”
“宇文睿此贼奸诈卑鄙,在战场上不能胜我朝王师,就使出这等鬼蜮伎俩。”
熊绶看着苏彻道:“如此可谓万全。”
苏彻琢磨了一下。
这么一处理,琅琊王氏能保全一份体面,陈郡谢氏私养妖兽的事也能揭过去,更不会牵连扩大。只不过宇文睿身上再背一口黑锅,坐实了这位北魏太师智计无双的名声。
只是皇家的脸呢?
这可是堂堂的郡王啊,高低也是皇帝的儿子。
李一真脸上云淡风轻。
熊绶则眼睛看着苏彻:“报是这样报,给大家都留一份体面,只是后面的事情,还是要请苏理刑与我们精诚团结,朝廷愿意周全诸位的体面,可咱们也要好好的报效圣上才行。”
“找回武陵郡王、平定民变,搜罗出来几个妖人……”
熊御史看着苏彻:“如此陛下那里能有交代,朝廷上下存了体面,在下与理刑等皆有功劳,皆大欢喜。”
“就是北面的那位宇文太师,也能得个计谋通神的好名声。”
苏彻点了点头。
“是丧心病狂的千古逆贼宇文睿。”
李一真看着苏彻。
收拾苏彻是一回事,将此事平息是另外一回事,李一真能分清楚,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能分清楚。
三人之间霎时沉默起来。
忽然间一个声音自外传来,脚步纷乱,呼吸急促。
“不好,大事不好,温宁县民变,乱民已经包围了县城,匪首自称李弘。”
王鉴慌慌张张的拿着一纸公文,神色间尽是慌张,眼睛分外无助的在眼前三人身上扫过。
好似这些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列位,列位,一波又起,如之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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