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险苦,前来中土。
本是为一睹那如水神剑,再叫中土武林侠士、也见识一番西域慕塔山的神采。
然而对上胭脂谷、妙手堂这等二三流的江湖门派,竟也未占得上风。更不用提尚未交手的道门、释门众多高手。想想都叫人气结。
拔野古·顿莫贺双目微冷,盯着明显避重就轻的田胖子,一只手攥了攥腰间刀柄,似是在强忍怒意:“田官爷,这偷儿盗我慕塔山伙伴金币在先,折作中土金铤、亦有数十两之多。
若非那东篱茶肆掌柜、坑饪仗义出手,只怕这偷儿早便逃之夭夭。难道对这等惯常作奸犯科之人,我等也须客客气气、请他自来向武侯铺投案伏法么?!”
田胖子久在公门,倒也非徇情枉法、有意偏帮之人,只是一瞧见胡人面孔,心下便先多了几分憎恶。是以看到妙手堂黎老汉众人、虽也为之不齿,却不愿给胡人好脸色,才有了方才之语。
此时看了看手中半截棕褐色的物什,倒也认出了这价值不菲的肉苁蓉,最是益精补气、固本强基。当即语气稍缓:“倒是便宜这怂娃了!肉苁蓉这药嘹咋咧,都说是个助阳神物,这怂娃‘因祸得福’咧!嘿嘿!”
黎老汉见田胖子话锋一转、便要将偷儿挨打之事轻轻揭过,当即叫道:
“田官爷!你可要给咱们汉民做主啊!这些外邦胡人多以营商贩货为业,向来巧舌如簧、狡猾无比。老朽深知田官爷铁面无私,明察秋毫,必不至被这化外蛮夷蒙蔽,还老朽等人一个公道来。”
田胖子登时又面露难色,转向拔野古·顿莫贺道:“外客,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弟兄合计一哈如何?这怂娃你打也打咧、气也出啦!金币也都差不多拾回来啦!今日这事,就此作罢如何?”
拔野古·顿莫贺眸光一寒,话语中再无半点客气:“官爷!在下愚钝,不知作罢为何意!”
田胖子也是瞳孔骤缩,语意不善道:“便是要你放了渥怂娃,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去!莫再立在这嗒、惹是生非,搅了额北市安宁!”
拔野古·顿莫贺身后慕塔山众人,多半听不懂田胖子的意思。但见拔野古·顿莫贺手按刀柄,对面不良卫也纷纷拔出佩刀来,便知情势不妙。本已归鞘的雁翅刀与匕首、又重回手中,与不良卫对峙起来。
当此剑拔弩张之际,一阵突兀的掌声、在众不良卫身后响起。
接着便是一道男子揶揄之声:“田胖子!自从张武侯弃官而去、专心做了祆教护法,你这官威日盛呵!连盛朝律令都不放在眼里了!”
田胖子扭头一瞧,便见人丛中挤进来两个男子。出声那男子他恰好认得,却是同样辞官不做的肖湛。于是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略略抱拳、反唇相讥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办差不利、被萧大人革了官职的肖武侯呐!不知哪股歪风没长眼窝,竟把你给吹来咧!如今手下无人、威风不再,想必肖武侯心里、定然十分后悔吧?哈哈!”
一众不良卫闻言,皆是轰然大笑。
肖湛辞官之事,虽不敢说满城皆知,但经全城武侯铺中不良帅、不良卫口耳相传,早便传作了笑柄。从前或还有人钦佩他,对他年纪轻轻便能统管一坊武侯铺、且屡破奇案之事,无不刮目相看。
但自从他辞官离去,各种流言便在坊间传开。大略意思,便是他生性桀骜、又志大才疏,令太微宫与公门阻截圣女的谋划,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才引咎辞官,以保存颜面。
此时被田胖子回怼奚落,却全没放在心上,淡然笑道:“肖某人无官一身轻,不劳老田你记挂。倒是老田你这‘和稀泥’的老毛病,当真是屡教不改!那盛朝律令中载的明明白白——
‘诸窃盗,不得财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五匹加一等,五十匹加役流……诸盗经断后,仍更行盗,前后三犯徒者,流二千里;三犯流者,绞’。
这偷儿今日先窃走黎女侠荷包,被我三人追至东篱茶肆;然而贼心不改,又窃走慕塔山外客一大串波斯金币。这前后金银算下来,莫说五十匹、便是百匹贼赃也够了!岂能大事化小、放虎归山?”
拔野古·顿莫贺闻言,登时眼眸一亮。田胖子却像是吃下了只苍蝇,虽面色难堪,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便在此时,众不良卫中忽地跳出一人,脸大腰粗,膘肥体壮,却是做了不良卫的牛庞儿。
牛庞儿入行未久,自然不认得肖湛,反而无所顾忌。当即指着他鼻子骂道:“凭你是什么‘小武侯’‘大武侯’,既然腰里没符、头上无冠,便闪开一些!莫在这里指手画脚,搅扰俺们兄弟办案!”
田胖子与众不良卫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看向牛庞儿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古怪的和善,更夹杂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牛庞儿却以为众人嘉其勇武,胆气更壮了几分。登时将横刀一振、进逼两步,刀尖指着肖湛面门,喝道:“还不快滚!!”
“铮——”
肖湛气急反笑,长臂骤起、挥指在刀面上一弹。登时将牛庞儿手中横刀荡开尺许:“小黑胖子,敢拿刀对着肖某人、谁借你的胆子?!”
牛庞儿只觉虎口一麻,才知今日托大了:这手法虽不凌厉,却是道门正宗内丹之术,与那杨老三当年“以气使力”的法子、颇有些相似。单这一道指力,便胜过上清观中许多师兄弟,更不用说他这个半途而废的弟子。
然而事已至此,绝不能露怯!牛庞儿只好硬着头皮,横刀一转,使出还在上清观时、向白灵子庄万贯师兄学的几招“神通嗣业刀”,便向肖湛当头砍去。
肖湛见他刀势刚猛,一往无前,倒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随手捡起半截削断的“绝地竿”,当做长剑,与他拆起招来。
牛庞儿一身横肉,奔突腾挪间、倒也不显累赘。奈何肖湛身姿轻捷、出手极快,堪堪对了十余招,手中横刀竟连他半片衣角也没碰到!反而自己双腿、腰后,被那半截“绝地竿”结结实实抽了几下,此刻正火辣辣地疼。
于是心中愈怒,出手更失了章法。待勉强过到第二十三招时,浑身上下已吃了不下十记“绝地竿”,痛得他抓心挠肺、龇牙咧嘴。
肖湛见他武功如此粗陋,连“神通嗣业刀”也缺斤短两、似是而非。顿时失去了敲山震虎的兴趣,忽地飞起一脚,正正踹在牛庞儿屁股上,登时将他踹到两丈开外,半晌爬不起来。
肖湛扬手将“绝地竿”丢掉,意兴阑珊道:“小黑胖子,你这神通嗣业刀法,当真是一塌糊涂。尊驾武技……呵呵!或可自赏,莫付流觞!”
田胖子摆了摆手,叫两个不良卫将牛庞儿扶起、带去医伤,这才面色一肃:“肖武侯!你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管我德懋坊武侯铺的闲事么?”
肖湛略一抱拳,笑容不改:“肖某人虽已无官身,却颇好侠名。今日这偷儿所为,东篱茶肆诸客有目共睹,一查便知。若你还要枉法徇私、包庇纵容妙手堂作恶,肖某只好先将这偷儿捆了、送去河南府衙,过堂收监。”
田胖子眼神森冷,定定瞧了肖湛半晌,才忽地开口道:“来人!把这怂娃带回去!本差爷亲自来审!”
说罢,转身便走。登时便有十七八个不良卫,提了木枷锁镣,挥刀赶开妙手堂与慕塔山众人。径直将那偷儿铐了,一路拖拽,跟着田胖子出了北市。
黎老汉见事不可为,便再无聒噪。只是双眼怨毒、看了看拔野古·顿莫贺,又瞧了瞧肖湛等人,似乎要记下这些面孔。接着才将手一挥,引着妙手堂众人、很快消散在北市中,继续做那缺德勾当去了。
拔野古·顿莫贺这才转向肖湛,抱拳施礼道:“慕塔山拔野古·顿莫贺,代众伙伴谢过肖武侯解围!中土有言‘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冒昧相请、来我等馆舍一叙,聊表谢意!还望肖武侯莫要推辞!”
肖湛看了眼仆固行德,见他眼露意动之色,这才转头笑道:“中土还句老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等左右无事,便去兄台那叨扰一番!哈哈!”
众人闻言皆笑。当即摩肩接踵、浩浩荡荡,另往别处而去。
天光渐暗,暮色压脊。
覃氏旧宅中光景依旧,只是不比从前的热闹。
前院东厢某客房里,祆教代教主王冰、刚将刘木匠身上金针根根收起,插回针囊之中。才挥袖抹去额上热汗,向一旁的霜月护法李小蛮道:
“老夫这几日又施过三回针,金疮药也嘱人换过五次。今日脉象已平稳如常,那‘疭瘛之症’算是去了九成啦!”
小蛮两只硕大美眸,原本一眨不眨盯着依旧昏沉的刘木匠。听王冰这般说,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下来,当即起身拢手作焰、行了个圣火礼道:“王教主仁心仁术、妙手回春,霜月代赤水护法、谢教主相助之恩!”
王冰摆了摆手,笑容慈和道:“免礼罢!都是教中兄弟姊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若这位刘兄弟过了今晚、热症稍退,很快便可醒转过来。”
小蛮点了点头,正要再问些汤药调理之事,却听榻上一声虚弱的呻吟,刘木匠竟徐徐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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