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读完,不禁皱起了眉头。
潘金莲与西门庆通奸之丑行在阳谷县人尽皆知,影响极坏。在他看来,就得将那有辱纲常的贱妇绳之于法,以儆效尤,如此才能教化于民。
而梵羽的休书中只提到“夫妻异心”,至于因何异心虽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休书中却只字未提,这不得不说是对那无耻荡^妇的包庇纵容。
北宋时社会风气开放,男女离婚再嫁,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若夫家休书中写入女方不忠,再嫁之时就会被人骂作破鞋,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正经人家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当然,岑夫子完全是站在维护社会稳定的统治者角度来看此事的,梵羽则是纯粹的想与那位给自己戴了不知多少年的绿油油草帽女子划清界限,至于其他,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无知愚妇,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让夫子见笑了。”梵羽风轻云淡的说道。
岑夫子虽然觉得这样太便宜潘金莲了,但事主已经有了决断,况且是旁人家事,他也无权干涉,最后只能叹道:“早该如此,大丈夫何患无妻,岂能因一不守妇道的妇人而败坏了名节!”
相对于上次自己劝说时的无动于衷,此番武大郎能主动提出休妻,与那无耻****划清界限,这样的处理已然让他满意了。
当下又问道:“老夫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以大郎的才学,怎会埋没沦落至此呢?”
梵羽知道这事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毕竟以前的武大郎太窝囊了,自己附体以后,给人的前后反差太大,不得不令人生疑。
于是面露惭愧道:“学生早年读死书,甚是推崇元亮先生的归园田居,以至于不能自拔,心生厌世之心,故而避世不出……如今看来,倒是学生是学生愚昧了。”
岑夫子听了,顿时明白过来,想当年自己不也是如此自命清高么,少年不知愁滋味,读书人都是这副臭德性,因而训斥道:“愚蠢之极!生而有所求,求而得知,是谓所喜;求而不得,是为无忧。我辈读书人,当如本朝大儒子厚先生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您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海河清晏,正是我辈报国立功之际,何来避世之说?”
陶渊明身处东晋,朝廷偏安一隅,统治阶级内部纷争不断,政治昏聩,致使文人报国无门,无奈之下只能避世不出,故而古时多隐士,无非是为了独善其身罢了。
方今之世,虽有外敌环伺,除却北方边境偶有战事之外,算得上天下太平,远非东晋那种动荡不安的局面可比,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是这个时期读书人的共识,已经很少有人隐居不出了。
梵羽闻言,执礼道:“夫子所言甚是,学生受教了。”
…………
这一日清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了无数双惺忪的睡眼,吸引了早起上工之人的围观。
只见王大爷家的面馆被装扮一新,门头的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写着“武大郎炊饼”几个字,十分的耀眼。
在那耀眼的牌匾下面,是一幅龙飞凤舞的楹联,上联“清水白面和出王谢世阀”,下联“铁锅黑炭香飘寻常人家”。
对联化用杜牧“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巧妙的把做炊饼用到的水、面、锅、炭联系起来,隐隐有民以食为天之意,可谓匠心独运。书法采用的是碑体,相当考究,可惜这里识字之人有限,并不懂得欣赏。
“各位父老乡亲,武大郎炊饼店今天开业啦,香喷喷的黄金炊饼,只要十文钱咧……”乔郓哥扯着嗓子在店门口吆喝拉生意。
“啥,十文钱?武大郎穷疯了吧?”
“这炊饼莫非是银子做的?哈哈哈,干脆去抢劫得了!”
“倒贴钱都不吃,咯牙……”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十文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若是只买一个炊饼的话,确实贵了。
况且,武大郎家的炊饼他们又不是没吃过,硬邦邦的难以下咽,哪里有热腾腾的馒头包子美味呢。
乔郓哥笑眯眯的,看着那位说“咯牙”的佃户,鄙夷道:“吴老六,买不起就是买不起,瞎说啥风凉话呢?穷鬼——”
吴老六听了,熊劲上来,撸起袖子骂道:“你骂谁穷鬼呢?”
乔郓哥小嘴一撇:“谁买不起谁是穷鬼。”
围观之人轰然大笑,怂恿道:“老六,这小鬼瞧不起你,用钱砸死他……”
吴老六气得七窍生烟,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瞧不起?他忿忿不平的从裤带里摸出十文铜钱,往桌子上一摔,道:“给爷来一个!”
乔郓哥登时眉开眼笑,急忙将十文钱收起来,屁颠屁颠的从店里面的橱窗中取出一个饭篮,里面的炊饼色泽金黄,香味扑鼻,十分的诱人。
“这是炊饼?”吴老六满腹狐疑,如此讲究的炊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围观之人纷纷伸长了脖颈,只见那炊饼上面粘了一层细细的肉末,油滋滋的煞是诱人,并且空气中弥漫着的油香和肉香太美了,令人禁不住食欲大发。
“各位乡亲,这是本店新推出的武大郎炊饼,色泽金黄,入口焦香,我保证你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炊饼!”乔郓哥鼓噪着,开始自卖自夸起来。
“老六,味道怎么样?哎哎哎,你别光顾着吃啊——”
周围“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很大,毕竟大清早,大家都空着腹呢,再加上那金灿灿的炊饼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实在是香啊!
吴老六不理众人的围观,像是饿了十天半月的野猪似的,“吭哧吭哧”狼吞虎咽着,三下五去二就将碗口大小的炊饼啃的干干净净,连饭桌上掉的饼渣子都被他小心翼翼捡起来,丢入口中。
众人正在诧异之时,却见他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又摸出十文钱,大叫道:“再给我来一个……太好吃了,俺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炊饼!”
有人见吴老六吃个炊饼居然能像老光棍入洞房似的迫不及待,不屑道:“吹牛的吧,有那么好吃?”
但更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则是意有所动,毕竟改良过的武大郎炊饼卖相太好了,单看外表就足以勾人食欲了,更何况空气中还弥漫着勾魂夺魄的肉香,让人欲罢不能。
“我也来一个!”第二个吃螃蟹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不得不说,从众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也就水到渠成了……国人的从众传统果然源远流长。
当然,十文钱而已,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倘若被骗,下次不再买便是。
乔郓哥忙不迭的收钱,热火朝天的维持着秩序:“大伙不要抢,人人都有份……哎哎,李家大叔,你多给了一文钱!”
在这个以蒸和煮为主要烹饪手段的时代,当一种全新的烹饪技术出现,那种对味蕾上的冲击根本不是十文钱能够抵挡的。
二十多个早起的劳力,几乎每人都做了回头客,一顿早餐二十文钱,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经极为奢侈了。
更重要的是,武大郎炊饼只能作为小吃,不能当主食吃。
那些吃了两张炊饼的汉子们惊奇的发现,两个炊饼根本不够自己打牙祭开胃呢,甚至下肚之后感觉腹中越发的饥饿了。
正在这时,另外一种蛋香飘了出来,这种独特的香味与炊饼的饼香融合在一起,搅得人的胃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不吃不快!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茶叶蛋,香嫩爽口,本店特供,二十文钱一个咧——”
乔郓哥的吆喝声成功把人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茶叶蛋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当他们弄明白所谓的茶叶蛋就是鸡蛋的时候,纷纷不忿道:“二十文一个?你们家的鸡蛋是金子做的吧?太贵了,吃不起!”
乔郓哥骄傲道:“不错,我家的茶叶蛋就是金子做的,俺今天把话撂这,咱这蛋不愁卖不出去,你们爱买不买!”
大宋时自然没有什么“客户是上帝”的服务理念,你不买自然有人买,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就是卖方市场的商道法则。
众人听了顿时笑道:“拽什么小鬼,二十文一个鸡蛋,你还是捂在裤裆里孵小鸡吧……”
正嚷嚷着,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八字须的男人,众人认得这是街上开药铺的冯掌柜。
“郓哥儿,来一颗茶叶蛋,我替大伙尝尝味。”冯掌柜嘴角挂着笑意,从袖口里抖出二十文钱,在桌面上一字排开,那股显摆之意溢于言表。
众人无比艳羡,花二十文钱买一个鸡蛋,也只有冯掌柜这等富裕阶层舍得了,谁让人家财大气粗呢。
冯掌柜接过乔郓哥递过来的茶叶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慢条斯理的剥着蛋壳,他很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因而故意把剥壳的速度降到最低,正在洋洋得意的时候,忽然手中的茶叶蛋被人夺了去,他定睛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只见乔郓哥伸爪把鸡蛋抢了过去,“啪嗒”一声磕在桌角,茶叶蛋瞬间被剥得精光,然后腆着笑脸,像一条惹人厌的癞皮狗,讨好似的道:“冯掌柜,您尝尝。”
冯掌柜见他这副德性,纵然有气也无处撒了,只得接过来,在众人的瞩目下送如口中,急性子的他平生第一次细嚼慢咽起来。
唔……味道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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