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绿野斋斜对面是一条石桥,可不就在这石桥边,谢礼喜道:“先生,到了。”
杜川下了马车,一看这家院落就与别的民居院落不一样,门庭两边的围墙下,分别种数颗茶花和一颗桃花树,茶花已过花期,翠绿盎然,桃树却正值开放时节,满树桃红,芳菲飘香,地上也有瓣红点点,一派春机勃勃。
只是门扉紧闭,似无人家。
杜川和谢礼是你看我,我看你。谢礼是引路人,又是晚生后辈,上前弱弱敲门,内心很是忐忑不安,怕这斋内没人,又怕这斋内有人。
“吼!”一声响亮的吠叫声从院内传来出来,两人脑海同时涌出一个念头:“有人!”
吼吼声连续不断,声音又大又沉,让人感觉里面这犬定是又大又凶。
“别嚷嚷啦。”一把清脆又悦耳的女声从院内飘了出来,让略微受到惊吓的两人安定许多,那犬在这一声轻责后,也消停不叫了。
木门“咿”的一声打开一半,杜川和谢礼不约而同的伸长脖子往门里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裙的女子,衣着端庄秀雅,妆容却是几分朴素几分娇俏。
门内人一双美眸也望了出来,看见门前一位年轻公子,一位中年儒士,眼里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因为这绿野斋只会出现一个客人,且这位客人已经多日未来拜访,方才听到白龙叫声,还以为熟人到了,不料是两个陌生人。
女子冷冷问道:“你们找谁?”
谢礼连忙礼貌道:“姑娘,在下谢礼,这位是畅游居士杜川杜先生,特来拜会秋明月秋大家。”
这番话说的客客气气,又摆出杜川大名来,怎知这绿衣女子冷淡应道:“不认识,这里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说着就将门给掩上。
刚一碰面就吃了个闭门羹。谢礼一脸尴尬,回头望了杜川一眼,杜川却是一脸微微笑意,似乎被人拒之门外是意料之中。
这开门的女子是秋如意的婢女淡君,淡君关门之后就迈着小疾步走向厨房方向。
厨房内有道娇俏身影,背门而立,一头乌黑秀发垂于脑后,头顶并无结髻也无任何饰品,只用一条带子稍微扎束。
上穿绿色小袖短衣,下着白色褶裙,裙上绣有五瓣梨花的图案间隔其中,上绿下白,红黄梨花心点缀其中,既清新又清雅,乍一看去,就好似一道瀛洲玉雨。
衣袖挽至肘处,两只雪白藕臂正在砧前忙碌,这是哪家小家碧玉啊?
淡君来到厨房门口,轻呼一声:“小姐,还是我来吧。”
女子回头,一张不施粉黛的脸,额角沾着几滴晶莹汗水,格韵绝高,却哪里是什么小家碧玉,正是朱门明月秋如意,身为明月大家,本来是操持琴棋书画,怎么也来沾染这烟尘气。
秋如意轻轻一笑:“我听白龙在叫,可是有客到了?”
淡君应道:“此客非彼客。”
秋如意“哦”的一声,语气稍显意外,美眸微垂,略作思索,刚想问话,这时白龙又吠叫起来。
淡君顿时有些生恼,“我去将他们赶走,如若还不肯走,我将白龙放出来,看他们怕是不怕。”
秋如意却道:“淡君,别乱来,如若还不肯走,就任他们去,你让白龙别再叫就是。”
白龙是一头浑身通白的犬,乃是西域高原白狼与獒混种所生,有狼之骁勇,犬之忠实,温顺时如绵羊,凶起来又如虎狼,齐人谓之为龙。
白狼与獒在某种特定情况下虽能结下生下后代,幼崽却几乎都有缺陷,只有千之一二能够长大成形,堪称是世间极为稀少的宝物。
吠叫声止,谢礼知道,人马上就要来开门了,方才杜川跟他讲了一些秋如意的事迹,让他变得更加没有信心,手里捏着南桂枝都冒出汗了,成之当喜,反之则成了一场闹剧,心中希望越大,越怕失望。
门再次打开,淡君这次干脆省去客套,没好脸色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我难道说出不够清楚。”
谢礼这一次直接把南桂枝亮出来,免得话还没有说完就吃闭门羹。看见女子表情惊讶,谢礼心中暗喜,知道有戏了,堂弟诚不欺他啊!他却一直置于怀疑态度。
淡君突然一把夺过南桂枝,问道:“南桂枝怎么会在你手上?”
谢礼语顿刹那,灵机一动道:“此物乃是好友相赠。”
“南桂枝!”立于身后几步远的杜川立即快步走上前来,欲又一睹为快,只是淡君却迅速收回,掩门而去。
“谢礼,原来你有南桂枝这等宝物!”
谢礼问道:“先生,南桂枝是什么珍贵东西吗?”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杜川讶道:“你既持有南桂枝,怎么不识南桂枝?”
谢礼圆话道:“此物乃是别人所赠,我只知珍贵却不知来历。”
杜川笑道:“原来如此,能将此等宝物赠你者,你们关系绝非一般。“
“这南桂枝据说是月中仙人桂树,亦有人说是蟠木,乃是传说之物,此物据说有提神,增智,增忆之奇效,乃是文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前朝……”
“小姐。”淡君急冲冲的走到厨房,秋如意蹲在灶台边,正往灶口扇风,听到叫唤扭过头来,问了一句:“赶走了吗?”
淡君看了秋如意的脸,却一下子给傻住了,只见那白白的两边脸蛋都黑了,眼睛也被烟雾熏得发红流泪,“哎哟,小姐,我求求你了,这种粗活让我来。”
秋如意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在乌脸映衬下,白的耀眼,“凡事都是从不会到会,从不熟练到精湛,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如果遇难而弃,那才丢人。”
“知道了,道理我永远说不过小姐你,我是饿坏了。”
淡君说着突然想起怎么把正事给忘了,亮出手上的南桂枝,气愤道:“那李公子居然把南桂枝转增他人,实在太过分了!”
秋如意一眼就认出自己所赠之物,这东西天下没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略作思索后道:“淡君,你先请他们到客厅稍候,待我梳妆打扮之后,再来见客。”
淡君讶道:“不问缘由目的就这么请他们进来吗?”
秋如意笑道:“李公子时而癫狂不羁,实际上他比大多数人更尊重礼法,人有时候不得不做出有违礼法之事,或者迫不得已,或者情义所致,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得成全他。这也是我对朋友的信任。”
淡君却还在对转赠之举忿忿不平,“小姐把他当朋友,我看,他却未必把小姐当朋友。”
秋如意督促一句;“快去吧,既然开门迎客,就莫要再失礼于人。”说着先一步离开厨房。
淡君第三次打开大门,这一次礼貌道:“小姐请两位进院,两位请随我来。”这第三回才表现的像个教养有方的婢女。
谢礼和杜川自然大喜,虽然在这绿野斋前等上三次,却毫无怨言,本来就是唐突造访。
进门便是一条砖砌甬道,甬道左右绿荫匝地,西北角叠石为假山,后种几颗修竹,竹石如君子,相安共春景。
假山前有一小池,风吹池水涟漪,飘着几片落花残瓣,花水如美人,婀娜映黄昏。
一个小院也能布置如此情调,足见主人格调。
淡君将两人引入客厅,出乎意外的,客厅却格外简朴,除了桌椅,几乎没有其它装饰,倒是正中一块牌匾,写着“闲云”两字,杜川是名家,一眼就看出这字体大气中所隐藏的腕柔,应该是出自秋如意之手。
淡君请两人坐下,就先行离开。杜川刚刚坐下,触椅便摸到一层灰尘,看来这客厅久未待客,桌椅都蒙上一层灰尘,或许因为没有客人来访,客厅也一直没有清洁打扫。
越是如此,杜川心中越觉荣幸,抬头再望这“闲云”牌匾,突然想什么。
一会之后,淡君端来两杯清茶,跑了一天路,杜川早就口渴了,这茶水来的正是时候,刚要吃上一口,手却缩了回来。这茶跟他以往吃的茶不一样。
吃茶是桩雅事,流行于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当中,杜川也算擅长,只不过以往吃茶,盛具用的是臼,茶叶是酥脆的,用手指揉成粉末,和茶水一起吃下。
而眼前茶水盛具用的瓷碗,而茶是完整的茶叶,在沸水下一片片慢慢舒展开来。
这茶要怎么个吃法?似往常一般吃下去吗?
杜川本是名士,如果在秋如意面前连吃茶都不会,岂不让人见笑了。
淡君轻轻道:“两位请品茶。”
这个“品”字一出口,杜川就觉得大有玄机了。
谢礼那边早就渴坏了,抿了一口,茶水却有些烫,对着碗口吹了好几下,待温度差不多,一口吃下,实在解渴,片刻之后,眼神一亮,“好茶啊。”就是茶叶有些蹭喉,不太好咽下去。
淡君见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谢礼纳闷道:“我说的有错吗?确实好茶啊,一点苦味都没有,我现在满口甘甜,这茶鲜香气也十分怡人神采。”
淡君笑着应了一句:“公子说的没错。”说着对着杜川道:“先生,你怎么不用茶?”
杜川心中暗忖,“想看我笑话,门都没有。”嘴上找了个说辞,笑道:“不急,待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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