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眼睛微微发亮,又看向跟班军站在一起的孟挺,突然确定了某些事,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地下党下了盘好大的棋。
他之前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特工总部、特务处、地下党、英国人这四条平行线是怎么产生的交集,是谁在背后偷偷操控这一切。
左重原本怀疑是地下党或者英国人,可这两方是如何做到这点的,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公路交火中发生的某些事给了他启示。
当时九甲圩传来枪击声,双方都暂时停手,可有一个人主动开枪引发了新一轮的交火,将所有人被分散的注意力从刑场吸引回来。
可华人分遣队和己方又没有深仇大恨,碰到意外情况应该停下看看情况,再决定是战是撤,而不是继续死拼,这样做不符合逻辑。
除非,对方目的就是为了给九甲圩开枪的人争取撤退时间,或者不给果党这一方反应的时间,由此他想到了几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是谁最早建议徐恩增,将老虎桥监狱的犯人清空?
是谁在外调期间招摇过市,将此案闹得人尽皆知?
是谁将刑场定在荒僻的九甲圩让地下党乘虚而入?
是谁说服英国人利用报复的机会来进行武装劫囚?
孟挺。。
都是孟挺。
此人游走在英国人与特工总部之间,还利用各种动作牵制了特务处,使得情报科将力量放在了对官邸的外调上,白白浪费了时间。
虽然特务处本来就不准备自己动手调查官邸,但对方这种行为无疑增加了案件侦破的难度,所以孟挺的真实身份也就不难猜测了。
这位法租界前巡捕,法国警校的留学生,沪上警察厅侦探大队副大队长,特工总部情报科科长,竟然真的是地下党,谁能想到呢。
一语成谶啊这是。
此人利用各种突发事件将特工总部和英国人拉进一张大网内,这两方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到头来却是为地下党的计划做了掩护。
左重面色复杂,这次是自己输了,刚刚若不是孟挺开枪将双方注意力从刑场引回来,他是真没有发现此人的破绽,真是个好演员。
官邸大火当天,对方明知道有毒气,可为了排除自身疑点,竟然冒着中毒的风险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这份勇气着实令人钦佩。
恐怕连情报科的跟踪,孟挺也早就发现了,还顺水推舟利用这件事将华人分遣队暴露,吸引特务的注意力,为营救行动减小阻力。
对方是自己干这行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左重心中的感觉很复杂,既有被打败的失落,又有一种自豪,因为那是自己的同志。
果党两大特务机关的核心科室负责人全是潜伏者,这种事谁敢相信,再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未来一处和二处都能成立党委会了。
那么另外一件事也可以下结论了,余红的叛变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果党特务机关,显然,她成功了,且做的非常出色。
这个计划从官邸开始,对方利用徐恩增和戴春峰急于抓获地下党的心理,以及互相拆台的实际情况,一步步的将他们引入了陷阱。
对于这件事,左重早就有所猜测,突破口就是余红,要不是阴差阳错,自己真发现不了这个“叛徒”的真实目的,只能说事有凑巧。
他慢慢陷入了回忆中,那天跟踪余红,对方在西餐厅保护了一个卖花女,那会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接着想起了一件事。
一年前,民国二十二年,他刚从杭州警官学校前往金陵到本部任职,途径沪上时在华懋酒店门口也救过一个被白人纠缠的卖花女。
虽然过去了很久,可因为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救人,他对对方的长相有一些印象,而跟余红接触的卖花女赫然就是沪上那个小女孩。
这一点很奇怪,卖花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做的是附近买卖,金陵人更是没有买花的洋习惯,至少比不了沪上,那她为什么到金陵。
结合余红的反常举动,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出现在左重的脑海里,那就是卖花女会不会是地下党成员,跟余红接触是在秘密接头。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再也停不下来,卖花这个职业每天都要接触无数的人,非常适合打探情报和传递消息,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况且他通报情报后,地下党没有对余红做任何处置,也没有派人跟踪监视余红,这种奇怪的态度可能意味着余红的“叛变”有问题。
这两个疑点加在一起,地下党的真正计划便呼之欲出了,同时这种情报欺骗不像金陵地下党的风格,反倒有点像老k给他的感觉。
谨慎,有点狡猾。谷
果然,左重在雨夜的朱雀街等待了半天,终于发现了老k从外面匆匆回来的身影,对方应该是去跟卖花女碰面,回收余红的情报。
那时候他想到地下党可能有什么计划,别的就一无所知,可当戴春峰和徐恩增在余红诱导下针对老虎桥做了布置,事情就明了了。
地下党要劫囚。
跟刘桂背锅那次不同,这次地下党放弃了强行武装营救,试图用最小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让果党自己把那些重要囚犯送出监狱。
结果如计划一样,徐恩增看到功劳红了眼,就这么让潜伏者孟挺将被捕的重要人员从金陵各大监狱中提出来,亲手交给了地下党。
老k,徐伟明,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友和对手,轻描淡写的就把徐恩增和戴春峰玩弄于鼓掌之中,真好奇,他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眉头一拧,接着一撩衣摆,口中急呼一声恩师我来了,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江水中,尽显师徒情深。
刚一下水,左重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头皮发麻,连忙甩动胳膊向着戴春峰游去,没游多远就看到了被冻得脸色发青的便宜老师。
他靠近后甩了甩头上的水:“老师,您没事吧,对方已经上船,这是在咱们的内河,海军巡逻艇的航速非常快,这帮王巴蛋跑不了。”
说完左重跟归有光托着老戴的两只胳膊倒退着靠向河岸,入水也就几十秒时间,他就感觉手脚已经不属于自己,指尖针扎似得疼。
这是供血不足导致的,时间再长很容易让人体进入失温状态,造成发抖与意识错乱,任何刺激都可引起室颤,极易发生心脏停搏。
“上岸...快上岸”
戴春峰嘴唇发紫,牙齿打着颤说道,身居高位许久,老戴在黄埔中磨炼出的好身体早就在养尊处优中退化,这会全身都快冻僵了。
“呜~”
那边货轮再一次启动,沿着江边向着南方开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情报科小特务主动跟了上去,试图判定它接下来的去向。
左重瞟了一眼远去的货轮没有说话,如果跟自己想的一样,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再次见到华人分遣队,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时,他和归有光终于把戴春峰弄到了岸上,一处和二处的特务纷纷冲上来嘘寒问暖,这位将来可是要当统计调查局局长的人物。
特别是一处的人,要是徐恩增没死,他们或许要点脸面,现在老徐升了天,他们是一点脸都不要了,那副谄媚的样子看得人作呕。
“戴处长,您穿我的大衣。”
“我的裤子。”
“我的皮鞋。”
只用了一分钟,一套不算干净但是干燥的衣服就被凑了出来,当然不包括内裤,老戴对这点还是比较在意的,生怕染上光头的病。
何况一处人员的作风跟花花太岁一个德行,成天在金陵城的烟花柳巷中打转,鬼知道这些人都接触了什么女人,此事谨慎些为好。
“好了,快去生火。”
左重也披上了一件大衣,立刻命令道:“顺便派人去下关码头找电话联络特务处和海军方面,让他们立刻来人支援,拦截那艘货轮。”
说到这里,他看向换上衣服的戴春峰:“老师,您看这样处置是否得当,城防司令部那里要不要通知,让对方派一些正规军来警戒。”
“很好,不需要了。”
戴春峰伸出手在刚刚燃起的火苗前烤了烤,环顾了一下周围,黑着脸问道:“对了,徐恩增呢,此人竟敢私自针对地下党设置陷阱。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造成了那些重要囚犯的脱逃,陈局长那边同样要被委员长严惩,快让他过来见我,我要知道此案的最新情况。”
地下党准备的太充分了,甚至搞来了那么大的船,人犯说不定已经被救走,这个黑锅太大,老戴觉得必须把此事推到姓徐的身上。
面对大发雷霆的戴处座,特务们一脸为难,把徐恩增叫过来问话估计得靠托梦,可这项业务他们未曾涉及啊,只好一起看向左重。
左重尴尬的笑了笑,在水里忘记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于是立刻小声说道:“老师,徐恩增被地下党打了一枪,现在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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