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岳大仓,江南两道之官盐皆储存于此,由潭岳郡运至江南诸郡。
两道之地百姓食用之盐皆由潭岳大仓而出,且又是一中转之地,如山南西道,山南东道之盐有七成官盐都在此地中转。
因而朝廷对潭岳大仓自然十分重视,管潭岳大仓之官员官居正三品,而一郡郡守也只不过湛湛三品而已。
因潭岳大仓关乎几道之地,故朝廷又在此驻重兵三万,不可谓不重视。
然元谋仁竟道所贩之私盐乃从潭岳大仓运出,何等荒谬,何等让人难以置信。
见葛涛满面惊骇,元谋仁笑了笑,道,“将军之状却在元某意料之中,莫说是将军,便是在下初知私盐乃从此处运出之时亦被惊得不轻。”
葛涛点点头,疑惑道,“据本将所知,几年来运盐之官船在南凤渠倾覆乃人精心谋划,官盐入水之后即被人驾舟拖走……而官盐本就是从潭岳大仓运出,为何费尽心力之后又要将盐运回潭岳大仓,岂不是多此一举?”
元谋仁答道,“江南两道之地与大楚其余诸道之地相比十分特殊,然终究亦是大楚之地,故行事亦需十分小心,若不经南凤渠水鬼之事,官盐去向如何向朝廷禀报?”
顿了顿,又道,“之所以在得手之后又要将官盐运回潭岳大仓,乃因劫官盐一事并非一家所为,是为诸多世家合谋行之,世家间勾心斗角,相互之间并不信任,官盐入水之后会有折损,究竟折损了多少,还剩下多少,是否有人以官盐折损之名将官盐据为己有……而世家有大有小,势力有强有弱,故而需要在潭岳大仓将官盐分为若干份。再则,官盐之事关乎太大,放在何处,由哪一个世家来看管亦是难事,是否安全,是否会有人盗窃,劫取官盐,是否会有人监守自盗?诸多顾虑之下,一众世家商议之后,决定将官盐存储于潭岳大仓,至于为何会如此,想必将军已然想到。”
葛涛面色阴沉,道,“潭岳大仓有三万重兵驻守,又有何人胆敢起歹心,储于此地可让诸多世家心安……不过,镇守潭岳大仓之官盐官居三品,若本将未曾记错,此人并非江南人士,又出身寒门,曾为北境边军之将,莫非此人亦参与其中?潭岳大仓如此要地,此人又以官居三品,前途不可限量,为何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诸多世家又为何会如此信得过此人……”
元谋仁摇了摇头,道,“若此人不参与其中又怎会将官盐运至潭岳大仓,至于将军之疑惑却也为元某的不解之处,不过元某身份低微,却不足以知晓此等大事,莫说是元某,元某看来,之前被吕先生带走的云乐逸也未必知晓……”
“吕先生……”
葛涛恍然,不禁感慨太子殿下之计妙计,果真让众人以为出手之人为剑仙吕一。
然葛涛之眉头却已皱成一个川字,面色阴沉,心中已起轩然**,此事牵涉之大比山南西道之逆贼还要广得太多。
“此事需告知殿下……”
十余息之后,葛涛暗暗道。
轻吐一口浊气,葛涛淡淡瞥了一眼元谋仁与徐天华二人,问道,“盐帮,漕帮之后皆为诸多世家否?”
元谋仁点头,道,“不知从何时起,二者已为诸多世家掌控,且不止是二者,江南两道之地的江湖大大小小诸多势力已有七成听命于诸多世家,至于余下三成,大多因其实在太弱上不得台面,故未入世家之眼。”
元谋仁又笑了笑,道,“当然,也有一些是不为世俗之事所动之人……道门……”
“尔等会是何下场太子殿下到时候会有旨意,尔等应当知晓自己犯下之罪必死无疑,故本将只可允诺尔等,若家眷未曾参与此事,可不受牵连。”
葛涛沉声道。
“多谢将军。”
元谋仁与徐天华应声道。
葛涛望了一眼剑八,转身出屋,剑八紧随其后。
“剑八,这二人所道之事牵连甚大,我要去一趟广县将此事告知殿下,你们在此看住二人,莫要让二人自杀。虽已下令此院禁止人出入,可你与剑九亦需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出差错。”
“好。”
剑八点头,面色肃然。
……
“到了广县就到了云家的地盘了,云公子莫不是已在广县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待在下入城即万箭齐发……”
楚天望着云乐逸,嗤笑一声,道。
“前辈说笑了,在下并非传说中的仙人可元神出窍,云家之人又怎会知道前辈会来广县……”
楚天笑了一声,又摇头叹气,笑道,“唉,一眼望去即见广县城墙,不过两三里之地,怎的到了此时,云公子还要装……”
云乐逸目中有惊色一闪而逝,皱眉道,“前辈你在说什么,在下怎的听不懂?”
楚天饶有趣味的一笑,道,“传言有一物,名曰却死香,传闻其香气可飘百里,闻之可让人死而复生。虽是传言,然在下却知佛门确有此物,虽无传说中那般身上,可却也为至宝,其香清淡似百合之香,可随风荡出二十余里不散,闻此香者,虽不可死而复生,却是疗伤圣药,万金难求……云公子,在下说得对否?”
云乐逸故作镇定,道,“前辈说的,怎的在下一句也听不懂,什么却死香,什么佛门至宝……”
楚天淡淡道,“云公子,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可惜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形如百合之香或可说是云公子身上香囊散发,然云公子你是否想过,此香为疗伤圣药,云公子之前修为尽废,筋脉皆损,可如今伤势竟已恢复了三四成……天下间除了却死香,又还能有何物能有此神效?”
闻言,云乐逸面色瞬间煞白,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息之后,方道,“在下疗伤又有何不可?怎的前辈会如此多疑,两百万两莫非还不足以买一个废人的一条命不成……”
楚天笑了笑,道,“云公子说笑了,云公子若是废人,这天下又有几人不废?在宣县之时,以两百万两为饵只为让在下步入广县之地,云公子之智在下亦十分佩服……可惜呀……可惜云公子有些小瞧了在下,这世间,并非只有云公子一个聪明人。与宣县相邻者并非只有广县,还要泗县,且泗县距宣县只要六十余里的路程,若云公子真的只是想以两百万两白银买自己一条性命,又怎会舍近求远?到泗县岂不是能更早的逃出生天?”
见云乐逸全身已在颤抖,楚天心头一笑若非其曾在鹤鸣山五载,又怎会知晓却死香这等奇物。菩提子,却死香,二者皆为佛门至宝,如今却皆在江南出现,更让楚天心觉此事佛门定在推波助澜。
“不屠尽佛门之人,枉活一世。”
楚天心中杀机之盛已到极致,不止是因为在山南西道之时险些命丧于佛门九境佛陀之手,更因为如今的佛门之人哪里还有半分济世为怀,慈悲心肠,已与魔无异。
一剑在手,当斩魔也。
云乐逸面色煞白,双目死死的盯着楚天,颤声道,“你既知云某之计,为何还要……”
楚天笑道,“云公子是想问在下明知是计,为何还要到这广县来?”
云乐逸不语,只不过双目中却尽是不解之色。
楚天未答,反而咂了咂嘴,道,“却死香,传闻如今的佛门中也余下不多,是为至宝中的至宝,可与菩提子相媲美。可如此稀罕物竟出现云公子身上,这佛门,倒也下了血本了……”
说罢,楚天双眸一眯,望向广县城墙,淡淡道,“诸位若再不出来,在下可真要让云公子上西天了。”
一语出,云乐逸面色大变,颤声道,“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乐逸心中万分不解,不知为何楚天会如此行事,明知是圈套却还要往里面钻,喃喃道,“这是何故……莫非……莫非此人真觉得自己一身修为天下第一,因而有恃无恐不成……可这天下间除了鹤鸣山上的那个已二十年未曾现世,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清微,又还有谁敢说自己天下无敌……”
又闻楚天冷哼一声,双目一一睁,斥道,“藏头露尾,焉是大丈夫所为?给我滚出来!”
一语出,一瞬间大风骤起,音浪如滚滚长河朝着广县城墙席卷而去,漫天烟尘滚滚,夜色未退,如此,更让人有如临末世之感。
声若惊雷,天地震颤,饶是剑一等人亦心神一颤,楞楞的盯着楚天,心绪复杂。
吕一曾与众人道楚天已入九境,众人不会相信,世间焉有如此年轻的九境,莫非其真为仙人转世不成?
于宣县春风楼之时,楚天斩出一道剑气让众人手中之剑颤抖臣服,众人骇然不已。如今又见楚天一声之下,天地变色,乾坤颤抖,众人又怎能不惊?
“这……这既是九境之威么……”
“原来……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年轻的九境……”
“若非仙人转世,焉能如此?”
众人各有所思。
噗……
楚天之声与佛门之狮吼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声之下,一旁的修为尽废的云乐逸已然吐出鲜血,无法承受,面色瞬间萎靡三分。
云乐逸心头苦涩,口鼻皆是鲜血,之前却死香让其伤势恢复三分,然在顷刻之间伤势却又已加重三分。
“阿弥陀佛,施主欺人太甚矣。”
突然,广县城墙处有一声佛号颂出,随后,漫天佛光溢出,灿若星晟,亮了半边天空。
佛气,好浓郁的佛气,饶是相隔两三里之地,饶是剑一已入七境,此刻也觉其身处传说中的大雷音寺中,漫天皆为佛。
“八……八境之上……或为九境……”
剑一心头一沉,竟有佛门八境之上的高手在此,其声可惑人心神,端是恐怖……
又见从广县城墙之上飞出一人,行至虚空,竟漫步于虚空之上,是为凌空飞渡。
此人为一老僧,面如枯槁,骨瘦如柴,却又宝相庄严,其身后有万道璀璨的佛光,有如佛陀,踱步虚空,竟步步生莲,让人惊异,莫非此人真为西天佛陀入凡世不成?
只见老僧迈出七步,见漫天烟尘,皱眉道,“魔气……”
老僧叹了一口气,一拂衣袖,从袖中掠出佛气,佛气如山岳,镇压而下,天地变色,漫天土尘竟被佛气强行压下,化为尘埃,尘归尘,土归土,尘埃与大地相融。
天地寂静,只有风声阵阵。
楚天瞥了一眼老僧,冷冷道,“装神弄鬼,佛门之人都如此喜欢装神弄鬼不不成?”
老僧望着楚天,面上却也变了颜色,道,“魔头……好大的一尊魔头……杀气之盛可为老衲生平所见之最……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魔头……”
楚天不屑的冷笑一声,道,“魔?佛门之人焉敢说别人是魔?行大逆不道之事,致几万百姓身亡,人神共愤,连血蛊这等恶毒至极的禁法尔等都敢修之,何来的脸说别人是魔?”
闻楚天之言,僧侣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面色一变,双目盯着楚天,片刻之后,面露恍然之色,方道,“原来是你……难怪有滔天魔气,是你也就不奇怪了……法又怎分善恶?恶毒之法亦可用于镇杀奸邪,或是你命不该绝,师兄出手竟然都未能让你这盖世魔头陨落……今日,定……”
“佛门之人颠倒黑白,恬不知耻却是天下第一……”楚天讥道。
“杀过八境之人,却未曾杀过九境之人,老牛鼻子,今日,小子也要一斩九境之人。”
楚天一定心神,一拂衣袖。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在天地间回荡,本负于剑一身后的三尺长剑出鞘,掠至虚空。
“三尺青锋,当饮九境之血。”
楚天淡淡道。
手一招,三尺长剑飞入楚天之手。
剑气弥漫诸天,如汪洋无边无际,楚天此刻面色淡然,古井无波,无论心中杀意如何之盛,可在一战之时,当心静之,如此,方可不乱分寸。
“今日,以你之血,祭山南西道枉死的无数生灵。”
楚天之语有如仙人法旨,天地皆惊,乌云滚滚。
有朝一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楚天动了,一步行至虚空之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三尺长剑,衣袍飘飘,发丝舞动。
剑仙何状?楚天如今之状矣。
数十年前,清微为寻破九境之机,与九境之人一战,悟,剑斩九境,从此迈入传说中的十境,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今日,楚天亦要效仿当年的清微,剑斩九境,却非是破镜,而是为了洗怨,替山南西道百姓,替天下百姓洗怨。
出长安之时楚天伤势未愈,至厢县之时楚天伤势未愈,在宣县之时楚天伤势仍未愈,然如今楚天之伤却已痊愈矣。
非仙人之功,乃因却死香也。
云乐逸想以却死香告知佛门之人其在何处,疗经脉之上,可云乐逸怎么也不会想到,此香却让楚天伤势痊愈,修为甚至隐隐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老和尚面色肃然,眼前这个前无古人的九境之人让其有些许忌惮,此人太过妖异,身中血蛊而不死,不到而立之年却有九境之修为实在骇人听闻。
“魔头,狂妄。”
老和尚见楚天如此,心知势不可弱于楚天,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其身后显现已三丈古佛,古佛宝相庄严,万道佛光烁烁生辉,佛气如海,与剑气之海争锋。
楚天不屑一笑,道,“莫说是假佛,纵是真佛在此,今日楚某亦要让其灰飞烟灭。”
话音一落,楚天动了,长剑剑尖一指天空,一震剑身,剑气冲破云霄,天雷失声,乌云溃散。
一剑斩出,漫天剑气如天河倾泻,可湮灭世间万物。
“这……”
饶是剑一等人皆为剑者,亦入七境,此刻亦看得目瞪口呆,好恐怖的一剑,好霸道的一剑。众人心知若这一剑对着的是自己,定会在一瞬间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云乐逸满面惊骇,既是因这一剑之威,也是因恍然大悟。
楚某,天下间姓楚的,能有如此修为的只有一人,太子,楚天。
云乐逸心头苦涩,难怪在宣县之时视五千兵卒于无物,难怪一言不合即杀七人,难怪已为正四品中郎将之人会如此的恭敬……
“世人皆言太子之智如妖,之前置之一笑,如今看来,可笑的却是自己……原来……从始至终,一直都在楚天的算计之中……什么江湖前辈,什么两百万两……”
云乐逸呆呆的望着虚空,心中五味杂陈,又不解,喃喃道,“楚天为何会如此自信,以身犯险,莫不是以为这世间真无人可杀他?”
一剑,不止众人变色,饶是老和尚此刻面色亦已凝重至极,这一剑,让他这个九境之人都嗅到了浓浓的危险的气息。
这一剑,让老和尚想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剑仙,那个在天山斩杀数人,让佛门丢进脸面,全身而退的剑仙。
这天下,又多了一个剑仙。
老和尚口诵佛号,双目陡然一睁,其身后的三丈古佛亦睁开双目,本满面慈悲之相的古佛此刻却面带愠怒之色。
古佛开口,口道人言,曰,“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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