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闪,接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在天地间回荡,是徐天工之声。
春风楼之主,右臂竟真被人一剑斩下,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断臂坠落在地,血液如泉,溅起漫天血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这公子哥真敢动手。
又见公子哥皱了皱眉,只因从断臂喷出的鲜血溅到了其衣襟之上,平添几朵血花。
“此,本为死罪,然念及这一剑是本公子自己所为,故你可以万金换你项上人头,半盏茶的功夫,若未见万金,死。”
公子哥语气虽十分平淡,可众人却觉心底发寒,汗毛倒立。
“此人……此人实在是猖獗至极……斩人一臂,还要问人要钱,这世上或仅此一人……”
众人心颤。
徐天工面目狰狞,双目泛起血光,然其面色已十分苍白,一座小山一样的身体摇摇欲坠,纵是其紧咬牙关,可哀嚎声仍穿过牙齿传出,让众人可知其如今在经历怎样的苦楚。
“今日……今日你最好是杀了我,若不然,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天工狰狞道。
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掠入众人耳中,众人抬头,面色一变,道,“元……元谋仁来了……”
二十余人血气腾腾,煞气萦绕,长刀寒光烁烁,在宣县,敢如此明目张胆者,唯天心堂也。
“元谋仁与县令大人关系莫逆,见徐东家如此惨状,又怎会不出手……这下,有一出好戏可以看了……”
有人低喃。
徐天工一见元谋仁,双目泛起喜色,颤道,“元兄……速速出手将此贼拿下……”
说罢,一指公子哥。
元谋仁瞥了一眼徐天工,见其右臂已断,鲜血直流,其状甚惨,面色不禁阴沉三分,却并非因为其与徐天工关系莫逆,见徐天工之状,心中不忍。
“久闻云乐逸脾气古怪,嗜杀成性,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元谋仁面上浮出苦色,闻徐天工之语,心头叹气,一个小小的天心堂堂主,焉敢与云乐逸发难?
元谋仁能在宣县扎根,天心堂能有如此之势,徐天工之兄长宣县县令徐天华可占三成之功,若无徐天华明里暗里相助,元谋仁又怎会有如今之名?谁人见了不行礼唤一声元大人……
徐天工不解,若在往昔,见自己如今惨状,元谋仁又怎会不出手相助,可如今,竟连看都未曾多看自己一眼,这又是何故?
徐天工心中有传说中的神兽奔腾而过,先是以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不听其令,又是元谋仁视若不见,心道莫非这是一场梦不成?可若是梦,又为何会如此之痛?未免太过真实……
“元谋仁,见过云公子。”
元谋仁之声不止让徐天工面露惊骇之色,亦让在场之人无一不张大了嘴,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
只见元谋仁行至云乐逸身前,竟跪倒在地,低下头颅。
众人骇然,这可是元谋仁,是何等人物,莫说叩首,平日里能让其多看一眼的人都少之又少,可是如今,竟……竟给人行叩首之礼,这是何等荒谬之事?让人如何敢相信?
云乐逸见此,起身,面露惶恐之色,颤声道,“这不是云堂主嘛……怎会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云某是一个怎样的小人物,焉敢受此礼……云堂主如此,折煞我也……”
元谋仁苦涩一笑,道,“此礼若云公子受不得,天下又有谁人能受?元谋不知云公子驾到,有失礼数,乃为万死之罪……云公子恕罪……”
云乐逸皱起眉头,道,“元堂主是何等人物,在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焉敢妄谈什么礼数?在下胆小且惜命,不知这宣县实为龙潭虎穴,只望元堂主莫要与在下计较,留在下一命……”
“这云乐逸……”
元谋仁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方可让云乐逸消心头之气。
观在场之人,无一面色骇然,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元谋仁么?怎的如今其状却如一摇尾乞怜无异……
众人又目露恍然之色,此刻方知为何这公子哥敢一剑斩掉徐天工手臂,视春风楼无物。
元谋仁在这公子面前尚且如此,又遑论区区一个徐天工?若无其兄长,徐天工又算得了什么……
在元谋仁思虑之际,云乐逸却迈开步子,仿佛未曾瞧见元谋仁手掌,一脸踩在元谋仁手掌之上。
元谋仁吃痛,却不敢冷声,亦不敢抬头。
云乐逸轻笑一声,迈过元谋仁,行至徐天工身前,戏谑道,“徐东家,盏茶的时间已过,万金何在?”
徐天工此刻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烦,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闻云乐逸之言,肥硕的身躯一阵颤抖,因之前云乐逸曾言,若盏茶的时间未见万金,则死。
“公子……公子……家兄已在筹银,您稍等片刻……万两黄金定不少一分……”
徐天工怕了,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云乐逸摇了摇头,道,“给了你机会,可惜你不中用呀……盏茶时间已到,既未见万金,云某这就送徐东家上路,尔等去告诉徐大人,想要徐天工尸首,以万金来换。”
“好生狂妄之人,其虽让元谋仁都需行跪拜之礼,且不说徐天工乃为朝廷七品县令,而身处大楚之地,又怎可当街杀人,如此藐视王法之事,此人真敢行之?”
有人颤声低语,杀人之事常有,然当街杀人,却无几人敢行之,纵武艺超凡,可若惹得朝廷震怒,亦会死无葬身之地。
“娘希匹,这人可真是狂到没边了……”
楚天咂咂嘴,眸子深邃,不知在思虑何事。
突然,一道残影掠入三楼。
楚天定睛一看,正是之前令其随断臂的天心堂之人而行的剑八。
见剑八面色十分凝重,眉宇见又多几分惊骇,楚天一皱眉头,道,“剑八,发生了何事?”
“禀太子……禀东家,属下在元府发现了……”
屋中之人大惊失色,楚天亦双瞳一缩,道,“你说什么……你确定未曾看错?”
剑八点点头,道,“此等大事,小的怎敢看错,木箱中所装之物为数个麻袋,而麻袋上书二字,曰官盐。属下心惊,故将麻袋开了一个小口,发现麻袋中所装之物,确为盐无疑。而且,小的还发现,这麻袋还十分潮湿,内中之盐亦湿漉漉的凝为一团,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楚天双瞳陡然瞪大,一掌拍在剑八身上,笑道,“好,好,好……你立了大功……”
何为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这便是了。
自从知晓南凤渠覆船一事之后,又历数事,已知晓南凤渠运盐官船倾覆一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只不过楚天并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亦不知佛门究竟是如何牵涉其中,毫无头绪。
然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机缘巧合之下,竟在元谋仁府邸寻到官盐。
如此,或可由官盐入手,顺藤摸瓜,寻破局之机。
楚天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元谋仁,又将目光移至云乐逸身上,眸子一眯。
“元谋仁贩卖私盐,占据码头,手下千余人,其亦为半步七境之武夫,不可能看不出这云乐逸虽入七境,却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为何会如此惧怕?”
“最大的可能或许是……这云乐逸是为盐帮,或者漕帮之人,元谋仁需仰其鼻息而活,方会如此……”
“如此看来,这云乐逸定然是某个大人物的公子,可这个公子哥又为何会到此地?无事找事的寻春风楼麻烦……其中是否有何猫腻?”
楚天眸子深邃,在思虑缘由。
“东家,是否将他们拿下?”
一旁的葛涛轻声道。
楚天摇了摇头,道,“稍等片刻,还有不明之事。”
葛涛点头。
楚天将目光移至楼外,眸子眯起。
春风楼外,徐天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恐慌道,“公子……公子饶命……”
云乐逸笑了笑,道,“徐东家放心,本公子的剑很快,你不会察觉到丝毫的痛楚。”
“不……不要……”
徐天工不住的叩头,声音颤抖。
“云公子,此人乃……”
元谋仁忍不住出声道。
云乐逸冷笑一声,扭头瞥了一眼元谋仁,道,“元堂主是想告诉在下,此人乃宣县县令徐天华的亲弟,在下不可杀之?”
元谋仁噤声,眸子闪烁。
云乐逸瘪了瘪嘴,一瞥人群之外,笑道,“这人之姓名,真是说不得,才刚刚说起,这就来了……”
人群之外,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其身后又有七八十名士兵跟随,皆着戎装,手持长刀。
“徐县令来了……”
有人低声道。
徐天华,其与徐天工不愧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样貌竟有七分相似,又皆为膘肥体胖之人,只不过徐天华或是心身居县令之位十余载,故有不怒自威之状,让常人不敢直视之。
见徐天华至,众人行礼,又给其让出一条路。
徐天华面色阴沉,行至云乐逸身前,眸子一眯,冷声道,“云公子,可知楚律否?可知当街行凶是为何罪?”
云乐逸见徐天华至,冷笑一声,道,“在下参见徐县令,徐县令可知,在下等您来,可是等了太久太久……”
徐天华面色有些许变化,又冷声道,“云公子,此人手臂可是你斩断?”
云乐逸努努嘴,道,“此人欲杀我,在下自卫,有何不可?”
徐天华冷哼一声,道,“自卫?云公子堂堂一个七品武夫,此人敢与你动手?云公子可知楚律中,伤人至残者,当断其双臂,流放三千里?云公子莫不是以为,这天下是你云家的天下,竟如此目无王法?”
云乐逸摇头叹息,道,“徐大人好大的官威呀……在下胆小怕事,徐大人可莫要吓我,在下可禁不起吓,若是出了何事,可莫要怪在下……”
徐天华怒斥一声,道,“云乐逸,你好大的胆子,先是当街行凶,欲行杀人之举,如今又威胁朝廷命官,与朝廷为敌,目无王法,莫非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拿你?”
云乐逸面色一变,眸子一眯,道,“徐大人,怎的如今说话如此硬气了?云某为何如此,徐大人莫非不知?”
云乐逸深深的望了望徐天华,又扭头瞥了一眼元谋仁,冷笑道,“这世间无不透风之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大人莫非以为尔等所行之事元谋不知?徐大人的记性不好,云某的记性可是好之又好,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云某奉劝徐大人,莫要张口一个目无王法,闭口一个与朝廷为敌……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徐大人莫要逼我……”
徐天华面色一变,冷冷道,“云乐逸,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信不信,本官让你走不出这宣县之地?”
云乐逸咂咂嘴,叹道,“看来他们所说之话果然不差,这宣县之人,果真是不好惹……不过,云某却是想看一看,徐大人要如何让云某走不出这宣县……来来来,徐大人,快让小人开开眼。”
春风楼中,楚天面上泛起些许笑意,心中已有些许明朗,喃喃道,“内讧?不失为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不过,究竟是为了何事……”
又闻云乐逸道,“莫非,莫非徐大人以为这七八十个兵卒可以留住云某?如此,未免也太瞧不起云某了……非在下自大,只不过这七八十个虾兵蟹将,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众人面面相觑,急退十丈之外,如今之局势,出乎众人的意料,一战似乎一触即发,众人忧池鱼之祸,故遁离远处。
又见徐天华深吸一口气,冷眼一瞥元谋仁,道,“元谋仁,你莫非也想步萧非仁,萧非闵之后尘?”
萧非仁,萧非闵之后尘?萧非仁忧其所行之事为楚天知晓,故服毒自尽,而萧非闵为人灭口。
徐天华词语,大有深意。
楚天面上喜意更甚,一切好像已愈加明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闻徐天华之言,元谋仁面色一变,眸子闪烁,似在权衡。
突然,元谋仁面色一变,耳畔传来阵阵如雷的马蹄之声,眸子一眺远方,双瞳骤然瞪大,楞楞的盯着徐天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几息之后,元谋仁面露恍然之色,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元谋仁心头一叹,闻之前云乐逸之言,哪里还不知道云乐逸此行所为何事。
云乐逸,一个大人物的公子,而这个大人物在盐帮,漕帮中亦是举足轻重之人。元谋仁之所以能在宣县贩卖私盐,占十余个码头,一是因其够狠,二是因其有徐天华这个县令相帮,再则,即是因身后为盐帮,漕帮。
元谋仁所卖之私盐,其价要比官盐贵上三十余倍,而所赚之银,自己仅得三成,余下七成需上交盐帮。如此,长久以往,元谋仁自然心生不忿,为何自己拼了性命,只得些许银两,而那群高高在上之人两手一摊,即日入斗金。于是,元谋仁与徐天工合计,从中搞起了猫腻,若得银一千两,则言自己只得八百两,从而了多得银两百两。
然二人却心知,此计是为险招,若为盐帮知晓,二人定难逃一死,故行事极为缜密,生怕出丝毫差错。
而码头收取泊运费亦是如此,上交漕帮之前,二人已然从中抽取二成。
二人知晓此举若为漕帮,盐帮知晓会有何种后果,然二人却依旧为之,一是为利,利,可让人失去理智,可让人不惜以身犯险,甚至可让人丧心病狂。
再则,则是因近来,二人只觉盐帮,漕帮所行之事实在太大,虽不知晓具体在做何事,然二人隐隐觉此事若昭白天下,定天下皆惊,山河震动,所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亦不过如此……
因此,二人怕了,是的,怕了。两个心狠手辣之人竟然怕了,因为怕,所以二人只想大捞一笔之后,金盆洗手,寻一个无人相识之地,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
二人知晓所行之事定有为人所知的一天,却未料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初时闻云乐逸要来宣县,元谋仁只当是如往年一般,上面派人巡视诸地。
然之前云乐逸之语,元谋仁方知云乐逸此行的目的,分明是为了其与徐天华所行之事而来。
元谋仁深深的望了一眼徐天华,心头骇然,一个人发狠,自觉没了退路,竟会如此可怕……
马蹄之声如雷贯耳,在宣县,除了城外驻军,又还能有谁?
只见一条黑色的洪流自城外涌入城中,好似要淹没一切眼前之物,兵卒之血气滔天,飞鸟嘶鸣惊退,众人心惊胆战,心底发颤。
饶是元谋仁,此刻亦面色大变,暗道,“或许,或许徐天华对今日发生之事早有预料,无论是云乐逸前来,又或是其他人前来,徐天华今日都定然不会让其活着离开宣县……而且……若是如今我再不出手,定然亦难逃一死……”
元谋仁冷眼一瞥云乐逸,眸中已起杀机,徐天华之举,分明是要让其以云乐逸之性命为投名状。
“谁说读书人不狠……读书人若是发起狠来,似乎要比武夫更为可怕……”
元谋仁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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