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此刻反倒比眼前的佛门僧侣更似得道高僧,面色古井无波,无悲无喜。
僧侣闻吕一之名,不禁身体一颤,虽四十年未曾下山,然吕一之名他又岂会不知。
九境之剑仙,江湖人皆言其天姿可与道门那个老牛鼻子相比。
道门之人修道,亦修剑,并不缺少九境之人,然能让世人称为剑仙者,唯吕一一人也。
剑法超凡者,偌大的江湖并不会缺少,可似吕一这般白衣如雪,潇洒行于天地的,一剑战半个江湖者,却再无他人。
二十年前,吕一还未入九境,一场乱事,吕一以一敌众,剑斩数位同境之人。
有传闻,若吕一此战败了,如今坐在那九五之位上的,定不是楚秋矣。
十年之前,吕一与九境之人一战,胜之。
而后,更是约战江湖上三十七位剑道臻至化境者,无一不是开宗立派的人物。
三十七战皆胜,自此,三十七位武夫皆封剑退隐,再不涉足江湖。
江湖人曾言,或许有一日,吕一会仗剑入道门,与那个凌于世人之上的老道一战。
可惜,十年过去,却终究未能见到这一幕。
吕一虽居于长安,众人亦知晓其为剑仙,然世人却已有十年未曾见过吕一出手。
佛门有罗汉下山,而十年未曾在江湖行走的吕一,亦仗剑而行,再入江湖。
佛门僧侣虽心中已有猜测,但吕一亲口说出,心头亦是起了惊涛骇浪。
僧侣口颂佛号,道,“吕施主,贫僧四十年未曾下山,定不会得罪于你,为何吕施主杀机会如此之重,招招欲致贫僧于死地……”
吕一淡淡道,“得罪他,便是得罪我,欲杀他,便是欲杀我……所以,你得死。”
话音一落,吕一双眸一凝,一拂袖袍,二指为引,轻轻在虚空一划,背负的三尺长剑陡然出窍。
一声剑鸣清脆悦耳,如一曲长歌,宛转悠扬,一时竟盖过奔腾而过的呼啸秋风。
长剑于虚空舞出一道剑花,灿烂至极。刹那间,剑意在瞬息之间已弥漫虚空,剑气肆虐。
吕一所立方圆一丈之地,似乎已是剑的天地。剑即为吕一,吕一即为剑。
吕一凌空一握,长剑落入吕一手中。
剑在手中,吕一手指轻轻摩挲剑身,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长剑似有灵智,剑身又荡出一声剑鸣,它,已有十年未曾出鞘,未饮人血。
吕一淡淡的瞥了一眼僧侣,道,“剑名天阙,取你性命。”
声音虽平淡无奇,却又宛如法旨,僧侣一时心神一震,竟有些呆滞。
一股佛气掠至灵台,方让僧侣心神清明,僧侣额角有冷汗冒出,死死的盯着吕一,这眼前之人,剑竟已修至如此境界……
僧侣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身后骤然显现一尊三丈大佛,大佛面露慈悲之相,一时间佛气自僧侣体内涌出,金光道道,灿若星矢。
僧侣僧袍随风而荡,一道道佛气萦绕其身,僧侣如佛,若有百姓在此,或会顶礼膜拜之。
僧侣闭眼,其身后的三丈大佛双眸却缓缓睁开,刹那间,梵音吟唱,此刻,僧侣即是佛,佛即是僧侣。
大佛抬手,一掌轻轻推出,虚空中顿显一个丈许的金色手掌,佛气翻腾,天地在这一刻仿佛已然静止。
手掌镇压而下,被秋风卷起的沙石在佛光之下,竟在眨眼间化为碎石粉末。
粉末沾染佛光,每一粒粉末,都宛如一柄众兵,人触之非死即伤。
分明是佛光普照,却有无尽的杀意蕴藏其中。
“灭。”
三丈大佛开口,梵音吟唱。于是,佛掌朝着吕一镇压而下。若倾泻之洪,有一往无前奔腾三千里之势。
佛气如海,而吕一则如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惊涛骇浪,吕一这艘孤舟,仿佛在下一刻即会为海所淹没。
然僧侣面上却并无喜色,甚至更添三分凝重之色。
有人却如黑夜里的一束光,任黑暗如何侵蚀,星火不灭。
有人如一尊巍峨高峰,任狂风滚滚而来,却巍然不动。
任佛气汪洋如何汹涌,吕一这只孤舟,却不动分毫,甚至连面色都未曾改变,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眸中,甚至还有些许讥讽之意。
吕一未曾言语,只轻轻挥出手中之剑,三尺青锋掠出一道剑光,剑光并不璀璨,亦无滔天之威势。
这一剑,仿佛一个普通的百姓皆可挥出。
然僧侣面上却瞬间绽出惊骇之意,僧侣身后本是大慈大悲之状的古佛,此刻亦如僧侣一般,脸上竟浮出惊恐之意,是的,就是惊恐之意。
剑光若星星之火,佛掌携滔天威势,似乎是以卵击石,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小小的火苗,却有燎原之势。一道剑气锐不可当,一剑劈开漫天佛气,一丈大小,镇压而下的佛掌亦在瞬间被一剑劈碎,化为星星点点飘洒而下。
吕一轻蔑一笑,道,““佛门到如今境地,正是因为尔等,遥想当年佛陀普度众生,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直至力竭而亡。若佛陀知晓尔等所行之事,会不会一掌将尔等拍入十八层地狱。”
长剑斩出的剑气仍未消散,径直朝着僧侣身后的三丈古佛而去。
今日,此剑要诛佛。
“竖子,敢尔……”
僧侣怒斥一声,其身后之古佛亦面露愠色,面目竟有几分狰狞之状,哪里还有半分大慈大悲之相,形如恶鬼。
而漫天之佛气本为金黄之色,亦在一瞬间化为如墨一般的黑雾,竟阴气森森。
三丈古佛一声怒吼,此刻已无梵音,其声若万鬼齐哭,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有如身无间地狱。
古佛化为魔,一手捏向吕一斩出的剑气,巨掌竟将剑气尽皆包裹,魔气侵蚀,欲将剑气化为虚无。
吕一双眸掠过杀机,冷声道,“果然是你们……佛门……好一个佛门,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之人……”
吕一脚尖轻踏地面,布靴却不染一丝尘埃,身形翩然而上,发丝衣袍随风飘扬,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如仙人下凡。
何谓剑仙,吕一是也。
“杀。”
吕一轻声道,声音虽小,杀意之盛却让人心惊胆战。
剑本为凶兵,剑仙之名,乃是吕一一剑一剑,一战一战的杀出来的。
僧侣双瞳一缩,只见一道璀璨的剑光在夜色中亮起,划破黑暗,虚空颤抖。
一剑似可劈开混沌,似可让山河崩裂。
这一剑,太快太快,快到僧侣未曾有任何反应,其身后化为魔头的古佛已被一剑劈的粉碎,剑光之下,黑雾荡然无存。
一声轻响,似是骨裂,又似是刀刃入血肉之音。
吕一居高临下,睥睨僧侣,嗤笑道,“杀你,一剑足矣,你可知为何与你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天地已恢复寂静,既无佛气,亦无剑气,僧侣楞楞的盯着吕一,吕一之言,正是僧侣心中的不解之处。
又闻吕一面露讥讽,轻声道,“若不如此,岂能完整吕某心头猜测,再则……”
吕一未再言语,反而扭头望向远处,只见天边,有两道佛气滚滚而来,似是两尊佛陀入凡尘,佛气之盛,让人心惊。
僧侣面色大变,惊骇之色攀上眉梢,他似乎已知晓了吕一之意。
“你……你……”
僧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觉有阵痛传来,目光移至己身,霎时,僧侣双眸之恐惧之色已难以用世间言语形容。
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僧袍裂开,露出血肉,而肌肤之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头顶而下,贯穿全身。
噗……
一生轻响。
僧侣身上,血线所在之处,血肉崩开,血液飚出,直掠三尺。
下一刻,僧侣身体竟已一分为二,齐齐整整,似是卡尺细细量过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尸体重重的砸在地面,溅起漫天尘土。
吕一立于虚空之上,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直至死去的一刻,僧侣方才知晓为何吕一未在初次相遇之时便一剑斩杀于他。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一个八境的武夫,竟被吕一当成了饵,而两位赶来的佛门僧侣,自然成了鱼。
吕一眸子微眯,见远方佛气翻腾,心头却无丝毫波澜,两位僧侣,并不是终点……
两位僧侣,一人身长八尺,却瘦如竹竿,一人身长四尺,却生得肥头大耳,极为肥胖。
二人皆为死去的僧侣师兄,僧侣被剑客追杀五百里之事为二人知晓之后,一路寻来,终于在这破庙中寻到僧侣。
可僧侣却已是死无全尸之状,尸体一分为二,血洒天地。
二人怒极,又见吕一一脸轻挑之色,更是盛怒三分。
“你是何人,为何残杀我佛门弟子?”
二人虽怒,却也十分谨慎,二人看不出吕一之深浅,且二人与僧侣一样,皆是八境,可僧侣死得如此凄惨,观吕一之状却是云淡风轻,二人不得不慎之又慎。
吕一摇头一笑,道,“魔,人人得而诛之,吕某又为何杀不得?”
叫两位僧侣神色大变,颤声道,“你……你是吕一……”
自十年前吕一战败世间三十七名剑道超凡者,三十七人封剑归隐,而世间剑道能如此超凡者,只余道门之人与楚天,而道门之人入世皆会身着道袍。
故,此人,即为剑仙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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